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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二


  便在此時,左首高坡上有個聲音飄了過來:「何方高人,到萬仙大會來搗亂?當真將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島島主,都不放在眼內嗎?」

  慕容復等都輕輕「啊」的一聲。甚麼「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島島主」的名頭,他們倒也聽到過的,但所謂「洞主,島主」,只不過是一批既不屬任何門派、又不隸甚麼幫會的旁門左道之士。這些人武功有高有低,人品有善有惡,人人獨來獨往,各行其是,相互不通聲氣,也便成不了甚麼氣候,江湖上向來不予重視。只知他們有的散處東海、黃海中的海島,有的在崑崙、祁連深山中隱居,近年來銷聲匿跡,毫無作為,誰也沒加留神,沒想到竟會在這裏出現。

  慕容復朗聲道:「在下朋友六人,乘夜趕路,不知眾位在此相聚,無意中多有冒犯,謹此謝過。黑暗之中,事出誤會,雙方一笑置之便了,請各位借道。」他這幾句話不亢不卑,並不吐露身份來歷,對誤殺對方數人之事,也陪了罪。

  突然之間,四下裏哈哈、嘿嘿、呵呵、哼哼笑聲大作,越笑人數越多。初時不過十餘人發笑,到後來四面八方都有人加入大笑,聽聲音不下五六百人,有的便在近處,有的卻似在數里之外。

  慕容復聽對方聲勢如此浩大,又想到那人說甚麼「萬仙大會」,心道:「今晚倒足了霉,誤打誤撞的,闖進這些旁門左道之士的大聚會中來啦。我迄今沒吐露姓名,還是一走了之的為是,免得鬧到不可收拾。何況寡不敵眾,咱們六人怎對付得了這數百人?」

  眾人鬨笑聲中,高坡上那人道:「你這人說話輕描淡寫,把事情看得忒也易了。你們六人已出手傷了咱們好幾位兄弟,萬仙大會群仙假如就此放你們走路,三十六洞和七十二島的臉皮,卻往那裏擱去?」

  慕容復定下神來,凝目四顧,只見前後左右的山坡、山峰、山坳、山脊各處,影影綽綽的都是人影,黑暗中自瞧不清各人的身形面貌。這些人本來不知是在那裏,突然之間,都如從地底下湧了出來一般。這時鄧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風波惡四人都已聚在慕容復與王語嫣身周衛護,但在這數百人的包圍之下,只不過如大海中的一葉小舟而已。

  ***

  慕容復和鄧百川等生平經歷過無數大陣大仗,見了這等情勢,卻也不禁心中發毛,尋思:「這些人古裏古怪,十個八個自不足為患,幾百人聚在一起,可著實不易對付。」

  慕容復氣凝丹田,朗聲說道:「常言道不知者不罪。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島島主的大名,在下也素有所聞,決不敢故意得罪。川西碧燐洞桑土公、藏邊虬龍洞玄黃子、北海玄冥島島主章達夫先生,想來都在這裏了。在下無意冒犯,尚請恕罪則個。」

  左首一個粗豪的聲音呵呵笑道:「你提一提咱們的名字,就想這般輕易混了出去嗎?嘿嘿,嘿嘿!」

  慕容復心頭有氣,說道:「在下敬重各位是長輩,先禮後兵,將客氣話說在頭裏。難道我慕容復便怕了各位不成?」

  只聽得四周許多人都是「啊」的一聲,顯是聽到了「慕容復」三字頗為震動。那粗豪的聲音道:「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姑蘇慕容氏麼?」慕容復道:「不敢,正是區區在下。」那人道:「姑蘇慕容氏可不是泛泛之輩。掌燈!大夥兒見上一見!」

  他一言出口,突然間東南角上升起了一盞黃燈,跟著西首和西北角上各有紅燈升起。霎時之間,四面八方都有燈火升起,有的是燈籠,有的是火把,有的是孔明燈,有的是松明柴草,各家洞主、島主所攜來的燈火頗不相同,有的粗鄙簡陋,有的卻十分工細,先前都不知藏在那裏。燈火忽明忽暗的映照在各人臉上,奇幻莫名。

  這些人有男有女,有俊有醜,既有僧人,亦有道士,有的大袖飄飄,有的窄衣短打,有的是長鬚飛舞的老翁,有的是雲髻高聳的女子,服飾多數奇形怪狀,與中土人士大不相同,一大半人持有兵刃,兵刃也大都形相古怪,說不出名目。慕容復團團作個四方揖,朗聲說道:「各位請了,在下姑蘇慕容復有禮。」四周眾人有的還禮,有的毫不理睬。

  西首一人說道:「慕容復,你姑蘇慕容氏愛在中原逞威,那也由得你。但到萬仙大會來肆無忌憚的橫行,卻不把咱們瞧得小了?你號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我來問你,你要以我之道,還施我身,卻是如何施法?」

  慕容復循聲瞧去,只見西首巖石上盤膝坐著一個大頭老者,一顆大腦袋光禿禿地,半根頭髮也無,臉上巽血,遠遠望去,便如一個大血球一般。慕容復微一抱拳,說道:「請了!足下尊姓大名?」

  那人捧腹而笑,說道:「老夫考一考你,要看姑蘇慕容氏果然是有真才實學呢,還是浪得虛名。我剛才問你:你若要以我之道,還施我身,卻如何施法。只要你答得對了,別人怎樣我管不著,老夫卻不再來跟你為難。你愛去那裏,便去那裏好了!」

  慕容復瞧了這般局面,知道今日之事,已決不能空言善罷,勢必要出手露上幾招,便道:「既然如此,在下奉陪幾招,前輩請出手罷!」

  那人又呵呵呵的捧腹而笑,道:「我是在考較你,不是要你來伸量我。你若答不出,那『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八個字,乘早給我收了起來罷!」

  慕容復雙眉微蹙,心道:「你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裏,我既不知你門派,又不知你姓名,怎知你最擅長的是甚麼絕招?不知你有甚麼『道』,卻如何還施你身?」

  他略一沉吟之際,那大頭老者已冷笑道:「我三十六洞、七十二島的朋友們散處天涯海角,不理會中原的閒事。山中無猛虎,猴兒稱大王,似你這等乳臭未乾的小子,居然也說甚麼『北喬峰、南慕容』,呵呵!好笑啊好笑,無恥啊無恥!我跟你說,你今日若要脫身,那也不難,你向三十六洞每一位洞主,七十二島每一位島主,都磕上十個響頭,一共磕上一千零八十個頭,咱們便放你六個娃兒走路。」

  包不同憋氣已久,再也忍耐不住,大聲說道:「你要請我家公子爺『以你之道,還施你身』,又叫他向你磕頭。你這門絕技,我家公子爺可學不來了。嘿嘿,好笑啊好笑,無恥啊無恥!」他話聲抑揚頓挫,居然將這大頭老者的語氣學了個十足。

  那大頭老者咳嗽一聲,一口濃痰吐出,疾向包不同臉上射了過來。包不同斜身一避,那口濃痰從他左耳畔掠過,突然間在空中轉了個彎,托的一聲,重重的打在包不同額角正中。這口濃痰勁力著實不小,包不同只覺一陣頭暈,身子幌了幾幌,原來這一口痰,正好打中在他眉毛之上的「陽白穴」。

  慕容復心中一驚:「這老兒痰中含勁,那是絲毫不奇。包三哥中毒後功力未復,避不開也不希奇。奇在他這口痰吐出之後,竟會在半空中轉彎。」

  那大頭老者呵呵笑道:「慕容復,老夫也不來要你以我之道,還施我身,只須你說出我這一口痰的來歷,老夫便服了你。」

  慕容復腦中念頭飛快的亂轉,卻無論如何想不起來,忽聽得身旁王語嫣清亮柔和的聲音說道:「端木島主,你練成了這『歸去來兮』的五斗米神功,實在不容易。但殺傷的生靈,卻也不少了罷。我家公子念在你修為不易,不肯揭露此功的來歷,以免你大遭同道之忌。難道我家公子,竟也會用這功夫來對付你嗎?」

  慕容復又驚又喜,「五斗米神功」的名目自己從未聽見過,表妹居然知道,卻不知對是不對。

  那大頭老者本來一張臉血也似紅,突然之間,變得全無血色,但立即又變成紅色,笑道:「小娃娃胡說八道,你懂得甚麼。『五斗米神功』損人利己,陰狠險毒,難道是我這種人練的麼?但你居然叫得出老爺爺的姓來,總算很不容易的了。」

  王語嫣聽他如此說,知道自己猜對了,只不過他不肯承認而已,便道:「海南島五指山赤燄洞端木洞主,江湖上誰人不知,那個不曉?端木洞主這功夫原來不是『五斗米神功』,那麼想必是從地火功中化出來的一門神妙功夫了。」

  「地火功」是赤燄洞一派的基本功夫。赤燄洞一派的宗主都是複姓端木,這大頭老者名叫端木元,聽得王語嫣說出了自己的身份來歷,卻偏偏給自己掩飾「五斗米神功」,對她頓生好感,何況赤燄洞在江湖上只是籍籍無名的一個小派,在她口中居然成了「誰人不知,那個不曉」,更是高興,當下笑道:「不錯,不錯,這是地火功中的一項雕蟲小技。老夫有言在先,你既道出了寶門,我便不來難為你了。」

  突然間一個細細的聲音發自對面巖石之下,嗚嗚咽咽、似哭非哭的說道:「端木元,我丈夫和兄弟都是你殺的麼?是你練這天殺的『五斗米神功』,因而害死了他們的麼?」說話之人給巖石的陰影遮住了,瞧不見她的模樣,隱隱約約間可見到是個身穿黑衣的女子,長挑身材,衣衫袖子甚大。

  端木元哈哈一笑,道:「這位娘子是誰?我壓根兒不知道『五斗米神功』是甚麼東西,你莫聽這小姑娘信口開河。」

  那女子向王語嫣招了招手,道:「小姑娘,你過來,我要問一問你。」突然搶上幾步,揮出一根極長的竹桿,桿頭三隻鐵爪已抓住了王語嫣的腰帶,回手便拉。

  王語嫣給她拉得踏上了兩步,登時失聲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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