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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四


  虛竹手掌剛碰到玄難的腦門,玄難臉上忽現古怪笑容,跟著「啊」的一聲長呼,突然身子癱軟,扭動了幾下,俯伏在地,一動也不動了。

  旁觀眾人齊聲驚呼,虛竹更是嚇得心中怦怦亂跳,急忙搶上前去,扶起玄難。慧方等諸僧也一齊趕到。看玄難時,只見他臉現笑容,但呼吸已停,竟已斃命。虛竹驚叫:「師伯祖,師伯祖!你怎麼了?」

  忽聽得蘇星河叫道:「是誰?站住!」從東南角上疾竄而至,說道:「有人在後暗算,但這人身法好快,竟沒能看清楚是誰!」抓起玄難的手脈,皺眉道:「玄難大師功力已失,在旁人暗算之下,全無抵禦之力,竟爾圓寂了。」突然間微微一笑,神色古怪。

  虛竹腦中混亂一片,只是哭叫:「師伯祖,師伯祖,你……你怎麼會……」驀地想起蘇星河在木屋中詭秘的笑容,怒道:「聰辯先生,你從實說來,到底我師伯祖如何會死?這不是你有意陷害麼?」

  蘇星河雙膝跪地,說道:「啟稟掌門人,蘇星河決不敢陷掌門人於不義。玄難大師突然圓寂,確是有人暗中加害。」虛竹道:「你在那木屋中古裏古怪的好笑,那是甚麼緣故?」蘇星河驚道:「我笑了麼?我笑了麼?掌門人,你可得千萬小心,有人……」一句話沒說完,突然住口,臉上又現出詭秘之極的笑容。

  薛慕華大叫:「師父!」忙從懷中取出一瓶解毒藥丸,急速拔開瓶塞,倒了三粒藥丸在手,塞入蘇星河口中。但蘇星河早已氣絕,解毒藥丸停在他口裏,再難嚥下。薛慕華放聲大哭,說道:「師父給丁春秋下毒害死了,丁春秋這惡賊……」說到這裏,已是泣不成聲。

  康廣陵撲向蘇星河身上,薛慕華忙抓住他後心,奮力拉開,哭道:「師父身上有毒。」范百齡、苟讀、吳領軍、馮阿三、李傀儡、石清露一齊圍在蘇星河身旁,無不又悲又怒。

  ***

  康廣陵跟隨蘇星河日久,深悉本門的規矩,初時見師父向虛竹跪倒,口稱「掌門人」,已猜中了八九成,再凝神向他手指審視,果見戴著一枚寶石指環,便道:「眾位師弟,隨我參見本派新任掌門師叔。」說著在虛竹面前跪倒,磕下頭去。范百齡等一怔,均即省悟,便也一一磕頭。

  虛竹心亂如麻,說道:「丁……丁春秋那個奸賊施主,害死了我師伯祖,又害死了你們的師父。」

  康廣陵道:「報仇誅奸,全憑掌門師叔主持大計。」

  虛竹是個從未見過世面的小和尚,說到武功見識,名位聲望,眼前這些人個個遠在他之上,心中只是轉念:「非為師伯祖復仇不可,非為聰辯先生復仇不可,非為屋中的老人復仇不可!」口中大聲叫了出來:「非殺丁春秋……丁春秋這惡人……惡賊施主不可。」

  康廣陵又磕下頭去,說道:「掌門師叔答允誅奸,為我等師父報仇,眾師姪深感掌門師叔的大恩大德。」范百齡、薛慕華等也一起磕頭。虛竹忙跪下還禮,道:「不敢,不敢,眾位請起。」康廣陵道:「師叔,小姪有事稟告,此處人多不便,請到屋中,由小姪面陳。」虛竹道:「好!」站起身來。眾人也都站起。

  虛竹跟著康廣陵,正要走入木屋中,范百齡道:「且慢!師父在這屋內中了丁老賊的毒手,掌門師叔和大師兄還是別再進去的好,這老賊詭計多端,防不勝防。」康廣陵點頭道:「此言甚是!掌門師叔萬金之體,不能再冒此險。」薛慕華道:「兩位便在此處說話好了。咱們在四邊察看。以防老賊再使甚麼詭計。」說著首先走了開去,其餘馮阿三、吳領軍等也都走到十餘丈外。其實這些人除了薛慕華外,不是功力消散,便是身受重傷,倘若丁春秋前來襲擊,除了出聲示警之外,實無防禦之力。

  慕容復、鄧百川等見他們自己本派的師弟都遠遠避開,也都走向一旁。鳩摩智、段延慶等雖見事情古怪,但事不干己,逕自分別離去。

  康廣陵道:「師叔……」虛竹道:「我不是你師叔,也不是你們的甚麼掌門人,我是少林寺的和尚,跟你們『逍遙派』全不相干。」康廣陵道:「師叔,你何必不認?『逍遙派』的名字,若不是本門中人,外人是決計聽不到的。倘若旁人有意或無意的聽了去,本門的規矩是立殺無赦,縱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殺之滅口。」虛竹打了個寒噤,心道:「這規矩太也邪門。如此一來,倘若我不答應投入他們的門派,他們便要殺我了?」

  康廣陵又道:「師叔適才替大夥兒治傷的手法,正是本派的嫡傳內功。師叔如何投入本派,何時得到太師父的心傳,小姪不敢多問。或許因為師叔破解了太師父的珍瓏棋局,我師父依據太師父遺命,代師收徒,代傳掌門人職位,亦未可知。總而言之,本派的『逍遙神仙環』是戴在師叔手指之上,家師臨死之時向你磕頭,又稱你為『掌門人』,師叔不必再行推托。推來推去,托來托去,也是沒用的。」

  虛竹向左右瞧了幾眼,見慧方等人正自抬了玄難的屍身,走向一旁,又見蘇星河的屍身仍是直挺挺的跪在地下,臉上露出詭秘的笑容,心中一酸,說道:「這些事情,一時也說不清楚,現下我師伯祖死了,真不知如何是好。老前輩……」

  康廣陵急忙跪下,說道:「師叔千萬不可如此稱呼,太也折殺小姪了!」虛竹皺眉道:「好,你快請起。」康廣陵這才站起。虛竹道:「老前輩……」他這三字一出口,康廣陵又是噗的一聲跪倒。

  虛竹道:「我忘了,不能如此叫你。快請起來。」取出那老人給他的卷軸,展了開來,說道:「你師父叫我憑此卷軸,去設法學習武功,用來誅卻丁施主。」

  康廣陵看了看畫中的宮裝美女,搖頭道:「小姪不明其中道理,師叔還是妥為收藏,別給外人瞧見了。我師父生前既如此說,務請師叔看在我師父的份上,依言而行。小姪要稟告師叔的是,家師所中之毒,叫做『三笑逍遙散』。此毒中於無形,中毒之初,臉上現出古怪的笑容,中毒者自己卻並不知道,笑到第三笑,便即氣絕身亡。」

  虛竹低頭道:「說也慚愧,尊師中毒之初,臉上現出古怪笑容,我以小人之心,妄加猜度,還道尊師不懷善意,倘若當時便即坦誠問他,尊師立加救治,便不致到這步田地了。」

  康廣陵搖頭道:「這『三笑逍遙散』一中在身上,便難解救。丁老賊所以能橫行無忌,這『三笑逍遙散』也是原因之一。人家都知道『化功大法』的名頭,只因為中了『化功大法』功力雖失,尚能留下一條性命來廣為傳播,一中『三笑逍遙散』,卻是一瞑不視了。」

  虛竹點頭道:「這當真歹毒!當時我便站在尊師身旁,沒絲毫察覺丁春秋如何下毒,我武功平庸,見識淺薄,這也罷了,可是丁春秋怎麼沒向我下手,饒過了我一條小命?」

  康廣陵道:「想來他嫌你本事低微,不屑下毒。掌門師叔,我瞧你年紀輕輕,能有多大本領?治傷療毒之法雖好,那也是我師父教你的,可算不了甚麼,丁老怪不會將你瞧在眼裏的。」他說到此處,忽然想到,這麼說未免不大客氣,忙又說道:「掌門師叔,我這麼說老實話,或許你會見怪,但就算你要見怪,我還是覺得你武功恐怕不大高明。」

  虛竹道:「你說得一點不錯,我武功低微之極,丁老賊……罪過罪過,小僧口出惡言,犯了『惡口戒』,不似佛門弟子……那丁春秋丁施主確是不屑殺我。」

  虛竹心地誠樸,康廣陵不通世務,都沒想到,丁春秋潛入木屋,聽到蘇星河正在傳授治傷療毒的法門,豈有對虛竹不加暗算之理?那有甚麼見他武功低微、不屑殺害?那「三笑逍遙散」是以內力送毒,彈在對方身上,丁春秋在木屋之中,分別以內力將「三笑逍遙散」彈向蘇星河與虛竹,後來又以此加害玄難。蘇星河惡戰之餘,筋疲力竭,玄難內力盡失,先後中毒。虛竹卻甫得七十餘載神功,丁春秋的內力尚未及身,已被反激了出來,盡數加在蘇星河身上,虛竹卻半點也沒染著。丁春秋與人正面對戰時不敢擅使「三笑逍遙散」,便是生恐對方內力了得、將劇毒反彈出來之故。

  康廣陵道:「師叔,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逍遙派非佛非道,獨來獨往,那是何等逍遙自在?你是本派掌門,普天下沒一個能管得你。你乘早脫了袈裟,留起頭髮,娶他十七八個姑娘做老婆。還管他甚麼佛門不佛門?甚麼惡口戒、善口戒?」

  他說一句,虛竹唸一句「阿彌陀佛」,待他說完,虛竹道:「在我面前,再也休出這等褻瀆我佛的言語。你有話要跟我說,到底要說甚麼?」

  康廣陵道:「啊喲,你瞧我真是老胡塗了,說了半天,還沒說到正題。掌門師叔,將來你年紀大了,可千萬別學上我這毛病才好。糟糕,糟糕,又岔了開去,還是沒說到正題,當真該死。掌門師叔,我要求你一件大事,請你恩准。」

  虛竹道:「甚麼事要我准許,那可不敢當了。」

  康廣陵道:「唉!本門中的大事,若不求掌門人准許,卻又求誰去?我們師兄弟八人,當年被師父逐出門牆,那也不是我們犯了甚麼過失,而是師父怕丁老賊對我們加害,又不忍將我們八人刺聾耳朵、割斷舌頭,這才出此下策。師父今日是收回成命了,又叫我們重入師門,只是沒稟明掌門人,沒行過大禮,還算不得是本門正式弟子,因此要掌門人金言許諾。否則我們八人到死還是無門無派的孤魂野鬼,在武林中抬不起頭來,這滋味可不好受。」

  虛竹心想:「這個『逍遙派』掌門人,我是萬萬不做的,但若不答允他,這老兒纏夾不清,不知要糾纏到幾時,只有先答允了再說。」便道:「尊師既然許你們重列門牆,你們自然是回了師門了,還擔心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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