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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喬峰向譚婆道:「那人於你未必有恩,你說了出來,大家平安無事,保全了譚公與你的臉面,更保全了你師哥的性命。」

  譚婆聽他以趙錢孫的性命相脅,不禁打了個寒戰,道:「好,我跟你說,那人是……」

  趙錢孫急叫:「小娟,你千萬不能說。我求求你,求求你,這人多半是喬峰的手下,你一說出來,那位帶頭大哥的性命就危險了。」

  喬峰道:「我便是喬峰,你們倘若不說,後患無窮。」

  趙錢孫吃了一驚,道:「怪不得這般好功夫。小娟,我這一生從來沒求過你甚麼,這是我唯一向你懇求之事,你說甚麼也得答允。」

  譚婆心想他數十年來對自己眷戀愛護,情義深重,自己負他很多,他心中所求,從來不向自己明言,這次為了掩護恩人,不惜一死,自己決不能敗壞他的義舉,便道:「喬幫主,今日之事,行善在你,行惡也在你。我師兄妹倆問心無愧,天日可表。你想要知道之事,恕我不能奉告。」她這幾句話雖說得客氣,但言辭決絕,無論如何是不肯吐露的了。

  趙錢孫喜道:「小娟,多謝你,多謝你。」

  ***

  喬峰知道再逼已然無用,哼了一聲,從譚婆頭上拔下一根玉釵,躍出船艙,逕回衛輝城中,打聽譚公落腳的所在。他易容改裝,無人識得。譚公、譚婆夫婦住在衛輝城內的「如歸客店」,也不是隱秘之事,一問便知。

  走進客店,只見譚公雙手背負身後,在房中踱來踱去,神色極是焦躁,喬峰伸出手掌,掌心中正是譚婆的那根玉釵。

  譚公自見趙錢孫如影隨形的跟到衛輝,一直便鬱悶不安,這會兒半日不見妻子,正自記掛,不知她到了何處,忽然見到妻子的玉釵,又驚又喜,問道:「閣下是誰?是拙荊請你來的麼?不知有何事見教?」說著伸手便去取那玉釵。喬峰由他將玉釵取去,說道:「尊夫人已為人所擒,危在頃刻。」譚公大吃一驚,道:「拙荊武功了得,怎能輕易為人所擒?」喬峰道:「是喬峰。」

  譚公只聽到「是喬峰」三字,便無半分疑惑,卻更加焦慮記掛,忙問:「喬峰,唉!是他,那就麻煩了,我……我內人,她在那裏?」喬峰道:「你要尊夫人生,很是容易,要她死,那也容易。」譚公性子沉穩,心中雖急,臉上卻不動聲色,問道:「倒要請教。」

  喬峰道:「喬峰有一事請問譚公,你照實說了,即刻放歸尊夫人,不敢損她一根毫髮。閣下倘若不說,只好將她處死,將她的屍體,和趙錢孫的屍首同穴合葬。」

  譚公聽到最後一句,那裏還能忍耐,一聲怒喝,發掌向喬峰臉上劈去。喬峰斜身略退,這一掌便落了空。譚公吃了一驚,心想我這一掌勢如奔雷,非同小可,他居然行若無事的便避過了,當下右掌斜引,左掌橫擊而出。喬峰見房中地位狹窄,無可閃避,當即豎起右臂硬接。拍的一聲,這一掌打上手臂,喬峰身形不幌,右臂翻過,壓將下來,擱在譚公肩頭。

  霎時之間,譚公肩頭猶如堆上了數千斤重的大石,立即運勁反挺,但肩頭重壓,如山如丘,只壓得他脊骨喀喀喀響聲不絕,幾欲折斷,除了曲膝跪下,更無別法。他出力強挺,說甚麼也不肯屈服,但一口氣沒能吸進,雙膝一軟,噗的跪下。那實是身不由主,膝頭關節既是軟的,這般沉重的力道壓將下來,不屈膝也是不成。

  喬峰有意挫折他的傲氣,壓得他屈膝跪倒,臂上勁力仍是不減,更壓得他曲背如弓,額頭便要著地。譚公滿臉通紅,苦苦撐持,使出吃奶的力氣與之抗拒,用力向上頂去。突然之間,喬峰手臂放開。譚公肩頭重壓遽去,這一下出其不意,收勢不及,登時跳了起來,一縱丈餘,砰的一聲,頭頂重重撞上了橫樑,險些兒將橫樑也撞斷了。

  譚公從半空中落將下來,喬峰不等他雙足著地,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他胸口。喬峰手臂極長,譚公卻身材矮小,不論拳打腳踢,都碰不到對方身子。何況他雙足凌空,再有多高的武功也使不出來。譚公一急之下,登時省悟,喝道:「你便是喬峰!」

  喬峰道:「自然是我!」

  譚公怒道:「你……你……他媽的,為甚麼要牽扯上趙錢孫這小子?」他最氣惱的是,喬峰居然說將譚婆殺了之後,要將她屍首和趙錢孫合葬。

  喬峰道:「你老婆要牽扯上他,跟我有甚麼相干?你想不想知道譚婆此刻身在何處?想不想知道她和誰在一起說情話,唱情歌?」譚公一聽,自即料到妻子是和趙錢孫在一起了,忍不住急欲去看個究竟,便道:「她在那裏?請你帶我去。」喬峰冷笑道:「你給我甚麼好處?我為甚麼要帶你去?」

  譚公記起他先前的說話,問道:「你說有事問我,要問甚麼?」

  喬峰道:「那日在無錫城外杏子林中,徐長老攜來一信,乃是寫給丐幫前任幫主汪劍通的。這信是何人所寫?」

  譚公手足微微一抖,這時他兀自被喬峰提著,身子凌空,喬峰只須掌心內力一吐,立時便送了他的性命。但他竟是凜然不懼,說道:「此人是你的殺父大仇,我決計不能洩露他的姓名,否則你去找他報仇,豈不是我害了他性命。」喬峰道:「你若不說,你自己性命先就送了。」譚公哈哈一笑,道:「你當譚某是何等樣人?我豈能貪生怕死,出賣朋友?」

  喬峰聽他顧全義氣,心下倒也頗為佩服,倘若換作別事,早就不再向他逼問,但父母之仇,豈同尋常,便道:「你不愛惜自己性命,連妻子的性命也不愛惜?譚公譚婆聲名掃地,貽羞天下,難道你也不怕?」

  武林中人最愛惜的便是聲名,重名賤軀,乃是江湖上好漢的常情。譚公聽了這兩句話,說道:「譚某坐得穩,立得正,生平不做半件對不起朋友之事,怎說得上『聲名掃地,貽羞天下』八個字?」

  喬峰森然道:「譚婆可未必坐得穩,立得正,趙錢孫可未必不做對不起朋友之事。」

  霎時間,譚公滿臉漲得通紅,隨即又轉為鐵青,橫眉怒目,狠狠瞪視。

  喬峰手一鬆,將他放下地來,轉身走了出去。譚公一言不發的跟隨其後。兩人一前一後的出了衛輝城。路上不少江湖好漢識得譚公,恭恭敬敬的讓路行禮。譚公只哼的一聲,便走了過去。不多時,兩人已到了那艘大木船旁。

  喬峰身形一幌,上了船頭,向艙內一指,道:「你自己來看罷!」

  譚公跟著上了船頭,向船艙內看去時,只見妻子和趙錢孫相偎相倚,擠在船艙一角。譚公怒不可遏,發掌猛力向趙錢孫腦袋擊去。蓬的一聲,趙錢孫身子一動,既不還手,亦不閃避。譚公的手掌和他頭頂相觸,便已察覺不對,伸手忙去摸妻子的臉頰,著手冰冷,原來譚婆已死去多時。譚公全身發顫,不肯死心,再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卻那裏還有呼吸?他呆了一呆,一摸趙錢孫的額頭,也是著手冰冷。譚公悲憤無已,回過身來,狠狠瞪視喬峰,眼光中如要噴出火來。

  喬峰見譚婆和趙錢孫忽然間一齊死於非命,也是詫異之極。他離船進城之時,只不過點了二人的穴道,怎麼兩個高手竟爾會突然身死?他提起趙錢孫的屍身,粗粗一看,身上並無兵刃之傷,也無血漬;拉著他胸口衣衫,嗤的一聲,扯了下來,只見他胸口一大塊瘀黑,顯然是中了重手掌力,更奇的是,這下重手竟極像是出於自己之手。

  譚公抱著譚婆,背轉身子,解開她衣衫看她胸口傷痕,便和趙錢孫所受之傷一模一樣。譚公欲哭無淚,低聲向喬峰道:「你人面獸心,這般狠毒!」

  喬峰心下驚愕,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想:「是誰使重手打死了譚婆和趙錢孫?這下手之人功力深厚,大非尋常,難道又是我的老對頭到了?可是他怎知這二人在此船中?」

  譚公傷心愛妻慘死,勁運雙臂,奮力向喬峰擊去。喬峰向旁一讓,只聽得喀喇喇一聲大響,譚公的掌力將船篷打塌了半邊。喬峰右手穿出,搭上他肩頭,說道:「譚公,你夫人決不是我殺的,你信不信?」譚公道:「不是你還有誰?」喬峰道:「你此刻命懸我手,喬某若要殺你,易如反掌,我騙你有何用處?」譚公道:「你只不過想查知殺父之仇是誰。譚某武功雖不如你,焉能受你之愚?」喬峰道:「好,你將我殺父之仇的姓名說了出來,我一力承擔,替你報這殺妻大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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