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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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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朱道:「是啊,我猜想你定會到雁門關外,來看這石壁上的留字,因此一脫險境,就到這裏來等你。」 喬峰問道:「你如何脫險,又是白長老救你的麼?」阿朱微笑道:「那可不是了。你記得我曾經扮過少林寺的和尚,是不是?連他們的師兄弟也認不出來。」喬峰道:「不錯,你這門頑皮的本事當真不錯。」阿朱道:「那日我的傷勢大好了,薛神醫說道不用再加醫治,只須休養七八天,便能復元。我編造那些故事,漸漸破綻越來越多,編得也有些膩了,又記掛著你,於是這天晚上,我喬裝改扮了一個人。」喬峰道:「又扮人?卻扮了誰?」 阿朱道:「我扮作薛神醫。」 喬峰微微一驚,道:「你扮薛神醫,那怎麼扮得?」阿朱道:「他天天跟我見面,說話最多,他的模樣神態我看得最熟,而且只有他時常跟我單獨在一起。那天晚上我假裝暈倒,他來給我搭脈,我反手一扣,就抓住了他的脈門。他動彈不得,只好由我擺布。」 喬峰不禁好笑,心想:「這薛神醫只顧治病,那想到這小鬼頭有詐。」 阿朱道:「我點了他的穴道,除下他的衣衫鞋襪。我的點穴功夫不高明,生怕他自己衝開穴道,於是撕了被單,再將他手腳都綁了起來,放在床上,用被子蓋住了他,有人從窗外看見,只道我在蒙頭大睡,誰也不會疑心。我穿上他的衣衫鞋帽,在臉上堆起皺紋,便有七分像了,只是缺一把鬍子。」 喬峰道:「嗯,薛神醫的鬍子半黑半白,倒不容易假造。」阿朱道:「假造的不像,終究是用真的好。」喬峰奇道:「用真的?」阿朱道:「是啊,用真的。我從他藥箱中取出一把小刀,將他的鬍子剃了下來,一根根都黏在我臉上,顏色模樣,沒半點不對。薛神醫心裏定是氣得要命,可是他有甚麼法子?他治我傷勢,非出本心。我剃他鬍子,也算不得是恩將仇報。何況他剃了鬍子之後,似乎年輕了十多歲,相貌英俊得多了。」 說到這裏,兩人相對大笑。 阿朱笑著續道:「我扮了薛神醫,大模大樣的走出聚賢莊,當然誰也不敢問甚麼話,我叫人備了馬,取了銀子,這就走啦。離莊三十里,我扯去鬍子,變成個年輕小夥子。那些人總得到第二天早晨,才會發覺。可是我一路上改裝,他們自是尋我不著。」 喬峰鼓掌道:「妙極!妙極!」突然之間,想起在少林寺菩提院的銅鏡之中,曾見到自己背影,當時心中一呆,隱隱約約覺得有甚麼不安,這時聽她說了改裝脫險之事,又忽起這不安之感,而且比之當日在少林寺時更加強烈,沉吟道:「你轉過身來,給我瞧瞧。」阿朱不明他用意,依言轉身。 喬峰凝思半晌,除下外衣,給她披在身上。 阿朱臉上一紅,眼色溫柔的回眸看了他一眼,道:「我不冷。」 喬峰見她披了自己外衣,登時心中雪亮,手掌一翻,抓住了她手腕,厲聲道:「原來是你!你受了何人指使,快快說來。」阿朱吃了一驚,顫聲道:「喬大爺,甚麼事啊?」喬峰道:「你曾經假扮過我,冒充過我,是不是?」 原來這時他恍然想起,那日在無錫趕去相救丐幫眾兄弟,在道上曾見到一人的背影,當時未曾在意,直到在菩提院銅鏡中見到自己背影,才隱隱約約想起,那人的背影和自己直是一般無異,那股不安之感,便由此而起,然而心念模糊,渾不知為了何事。 他那日趕去相救丐幫群雄,到達之時,眾人已然脫險,人人都說不久之前曾和他相見。他雖矢口不認,眾人卻無一肯信。當時他莫名其妙,相信除了有人冒充自己之外,更無別種原因。可是要冒充自己,連日常相見的白世鏡、吳長老等都認不出來,那是談何容易?此刻一見到阿朱披了自己外衣的背影,前後一加印證,登時恍然。雖然此時阿朱身上未有棉花墊塞,這瘦小嬌怯的背影和他魁梧奇偉的模樣大不相同,但要能冒充自己而瞞過丐幫群豪,天下除她之外,更能有誰? 阿朱卻毫不驚惶,格格一笑,說道:「好罷,我只好招認了。」便將自己如何喬裝他的形貌、以解藥救了丐幫群豪之事說了。 喬峰放開她手腕,厲聲道:「你假裝我去救人,有甚麼用意?」 阿朱甚是驚奇,說道:「我只是開開玩笑。你從西夏人手裏救了我和阿碧,我兩個都好生感激。我又見那些叫化子待你這樣不好,心想喬裝了你,去解了他們身上所中之毒,讓他們心下慚愧,也是好的。」嘆了口氣,又道:「那知他們在聚賢莊上,仍然對你這般狠毒,全不記得舊日的恩義。」 喬峰臉色越來越是嚴峻,咬牙道:「那麼你為何冒充了我去殺我父母?為何混入少林寺去殺我師父?」 阿朱跳了起來,叫道:「那有此事?誰說是我殺了你父母?殺了你師父?」 喬峰道:「我師父給人擊傷,他一見我之後,便說是我下的毒手,難道還不是你麼?」他說到這裏,右掌微微抬起,臉上布滿了殺氣,只要她對答稍有不善,這一掌落將下去,便有十個阿朱,也登時斃了。 阿朱見他滿臉殺氣,目光中盡是怒火,心中十分害怕,不自禁的退了兩步。只要再退兩步,那便是萬丈深淵。 喬峰厲聲道:「站著,別動!」 阿朱嚇得淚水點點從頰邊滾下,顫聲道:「我沒……殺你父母,沒……沒殺你師父。你師父這麼大……大的本事,我怎能殺得了他?」 她最後這兩句話極是有力,喬峰一聽,心中一凜,立時知道是錯怪了她,左手快如閃電般伸出,抓住她肩頭,拉著她靠近山壁,免得她失足掉下深谷,說道:「不錯,我師父不是你殺的。」他師父玄苦大師是玄慈、玄寂、玄難諸高僧的師兄弟,武功造詣,已達當世第一流境界。他所以逝世,並非中毒,更非受了兵刃暗器之傷,乃是被極厲害的掌力震碎臟腑。阿朱小小年紀,怎能有這般深厚的內力?倘若她內力能震死玄苦大師,那麼玄慈這一記大金剛掌,也決不會震得她九死一生了。 阿朱破涕為笑,拍了拍胸口,說道:「你險些兒嚇死了我,你這人說話也太沒道理,要是我有本事殺你師父,在聚賢莊上還不助你大殺那些壞蛋麼?」 喬峰見她輕嗔薄怒,心下歉然,說道:「這些日子來,我神思不定,胡言亂語,姑娘莫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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