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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李延宗單刀舞動,刷刷刷三刀砍去,使的又是另外三種不同派別的刀法。王語嫣也不以為奇,心想兵刃之中,以刀法派別家數最多,倘若真是博學之士,便連使七八十招,也不致將那一門那一派的刀法重複使到第二招。段譽這「凌波微步」一踏出,端的變幻精奇。李延宗要以刀勢將他圈住,好幾次明明已將他圍住,不知怎的,他竟又如鬼魅似的跨出圈外。王語嫣見段譽這一次居然能夠支持,心下多了幾分指望,只盼他奇兵突出,險中取勝。

  段譽暗運功力,要將真氣從右手五指中迸射出去,但每次總是及臂而止,莫名其妙的縮了回去。總算他的「凌波微步」已走得熟極而流,李延宗出刀再快,也始終砍不到他身上。

  李延宗曾眼見他以希奇古怪的指力連斃西夏高手,此刻見他又在指指劃劃,裝神弄鬼,自然不知他是內力使不出來,還道這是行使邪術之前的施法,心想他諸般法門做齊,符咒唸畢,這殺人於無形的邪術便要使出來了,心中不禁發毛,尋思:「這人除了腳法奇異之外,武功平庸之極,但邪術厲害,須當在他使出邪術之前殺了才好。但刀子總是砍他不中,那便如何?」一轉念間,已有計較,突然回手一掌,擊在水輪之上,將木葉子拍下了一大片,左手一抄,提在手中,便向段譽腳上擲去。段譽行走如風,這片木板自擲他不中。但李延宗拳打掌劈,將碾坊中各種傢生器皿、竹籮米袋打碎了抓起,一件件都投到段譽腳邊。

  碾坊中本已橫七豎八的躺滿了十餘具死屍,再加上這許多破爛傢生,段譽那裏還有落足之地?他那「凌波微步」全仗進退飄逸,有如風行水面,自然無礙,此刻每一步跨去,總是有物阻腳,不是絆上一絆,便是踏上死屍的頭顱身子,這「飄行自在,有如御風」的要訣,那裏還做得到?他知道只要慢得一慢,立時便送了性命,索性不瞧地下,只是按照所練熟的腳法行走,至於一腳高、一腳低,腳底下發出甚麼怪聲,足趾頭踢到甚麼怪物,那是全然不顧的了。

  王語嫣也瞧出不對,叫道:「段公子,你快奔出大門,自行逃命去罷,在這地方跟他相鬥,立時有性命之憂。」

  段譽叫道:「姓段的除非給人殺了,那是無法可想,只教有一口氣在,自當保護姑娘周全。」

  李延宗冷笑道:「你這人武功膿包,倒是個多情種子,對王姑娘這般情深愛重。」段譽搖頭道:「非也非也。王姑娘是神仙般的人物,我段譽一介凡夫俗子,豈敢說甚麼情,談甚麼愛?她瞧得我起,肯隨我一起出來去尋她表哥,我便須報答她這番知遇之恩。」李延宗道:「嗯,她跟你出來,是去尋她的表哥慕容公子,那麼她心中壓根兒便沒你這號人物。你如此癡心妄想,那不是癩蝦蟆想吃天鵝肉嗎?哈哈,哈哈!笑死人了!」

  段譽並不動怒,一本正經的道:「你說我是癩蝦蟆,王姑娘是天鵝,這比喻很是得當。不過我這頭癩蝦蟆與眾不同,只求向天鵝看上幾眼,心願已足,別無他想。」

  李延宗聽他說「我這頭癩蝦蟆與眾不同」,實是忍俊不禁,縱聲大笑,奇在儘管他笑聲響亮,臉上肌肉仍是僵硬如恆,絕無半分笑意。段譽曾見過延慶太子這等連說話也不動嘴唇之人,李延宗狀貌雖怪,他也不覺如何詫異,說道:「說到臉上木無表情,你和延慶太子可還差得太遠,跟他做徒弟也還不配,」李延宗道:「延慶太子是誰?」段譽道:「他是大理國高手,你的武功頗不及他。」其實他於旁人武功高低,根本無法分辨,心想反正不久便要死在你手下,不妨多說幾句不中聽的言語,叫你生生氣,也是好的。

  李延宗哼了一聲,道:「我武功多高多低,你這小子還摸得出底麼?」他口中說話,手裏單刀縱橫翻飛,更加使得緊了。

  王語嫣眼見段譽身形歪斜,腳步忽高忽低,情勢甚是狼狽,叫道:「段公子,你快到門外去,要纏住他,在門外也是一樣。」段譽道:「你身子不會動彈,孤身留在此處,我總不放心。這裏死屍很多,你一個女孩兒家,一定害怕,我還是在這裏陪你的好。」王語嫣歎了口氣,心想:「你這人真獃得可以,連我怕不怕死屍都顧到了,卻不顧自己轉眼之間便要喪命。」

  其時段譽腳下東踢西絆,好幾次敵人的刀鋒從頭頂身畔掠過,相去只毫髮之間。他嚇得索索發抖,不住轉念:「他這麼一刀砍來,砍去我半邊腦袋,那可不是玩的。大丈夫能屈能伸,為了王姑娘,我就跪下磕頭,哀求饒命罷。」心中雖如此想,終究說不出口。

  李延宗冷笑道:「我瞧你是怕得不得了,只想逃之夭夭。」段譽道:「生死大事,有誰不怕?一死之後,可甚麼都完了,我逃是想逃的,卻又不能逃。」李延宗道:「為甚麼?」段譽道:「多說無益。我從一數到十,你再殺我不了,可不能再跟我糾纏不清了。你殺不了我,我也殺不了你,大家牛皮糖,捉迷藏,讓王姑娘在旁瞧著,可有多氣悶膩煩。」

  他也不等李延宗是否同意,張口便數:「一、二、三……」李延宗道:「你發甚麼獃?」段譽數道:「四、五、六……」李延宗笑道:「天下居然有你這等無聊之人,委實是辱沒了這個『武』字?」呼呼呼三刀連劈。段譽腳步加快,口中也數得更加快了:「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好啦,我數到了十三,你尚自殺我不了,居然還不認輸,我看你肚子早就餓了,口也乾了,去無錫城裏松鶴樓喝上幾杯,吃些山珍海味,何等逍遙快活?」眼見對方不肯罷手,便想誘之以酒食。

  李延宗心想:「我生平不知會過多少大敵,絕無一人和他相似。這人說精不精,說傻不傻,武功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實是生平罕見。跟他胡纏下去,不知伊於胡底?只怕略一疏神,中了他邪術,反將性命送於此處。須得另出奇謀。」他知段譽對王語嫣十分關心,突然抬頭向著閣樓,喝道:「很好,很好,你們快一刀將這姑娘殺了,下來助我。」

  段譽大吃一驚,只道真有敵人上了閣樓,要加害王語嫣,急忙抬頭,便這麼腳下略略一慢,李延宗一腿橫掃,將他踢倒,左足踏在他胸膛,鋼刀架在他頸中。段譽伸指欲點,李延宗右手微微加勁,刀刃陷入他頸中肉裏數分,喝道:「你動一動,我立刻切下你的腦袋。」

  這時段譽已看清楚閣樓上並無敵人,心中登時寬了,笑道:「原來你騙人,王姑娘並沒危險。」跟著又嘆道:「可惜,可惜。」李延宗問道:「可惜甚麼?」段譽道:「你武功了得,本來可算一條英雄好漢,我段譽死在你手中,也還值得。那知你不能用武功勝我,便行奸使詐,學那卑鄙小人的行逕,段譽豈非死得冤枉?」

  李延宗道:「我向來不受人激,你死得冤枉,心中不服,到閻羅王面前去告狀罷!」

  王語嫣叫道:「李將軍,且慢。」李延宗道:「甚麼?」王語嫣道:「你若殺了他,除非也將我即刻殺死,否則總有一日我會殺了你給段公子報仇。」李延宗一怔,道:「你不是說要你表哥來找我麼?」王語嫣道:「我表哥的武功未必在你之上,我卻有殺你的把握。」李延宗冷笑道:「何以見得?」王語嫣道:「你武學所知雖博,但還及不上我的一半。我初時見你刀法繁多,倒也佩服,但看到五十招後,覺得也不過如此,說你一句『黔驢技窮』,似乎刻薄,但總而言之,你所知遠不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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