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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矮老者與包不同激鬥已逾百招,雖仍是平手之局,但自己持了威力極強的長大兵刃,對方卻是空手,強弱顯已分明。矮老者揮舞鋼杖,連環進擊,均被包不同一一化解,情知再鬥下去,多半有輸無贏,待見包不同攻勢轉盛,還道他想一舉擊敗自己,當下使出全力反擊。丐幫四老在武功上個個有獨到的造詣,青城派的諸保昆、司馬林、秦家寨的姚伯當都被包不同在談笑之間輕易打發,這矮老者卻著實不易對付。包不同雖佔上風,但要真的勝得一招半式,卻還須看對方的功力如何,而矮老者顯然長力甚強。

  喬峰見王語嫣等三個少女臉色驚惶,想起陳長老所飼彩蝎毒性極為厲害,也不知「女子不能吸毒」之言是真是假。他若命屬下攻擊敵人,情勢便再凶險百倍,也是無人敢生怨心,但要人干冒送命之險,去救治敵人,這號令可無論如何不能出口。他當即說道:「我來給風四爺吸毒好了。」說著便走向風波惡身旁。

  段譽見到王語嫣的愁容,早就起了替風波惡吸去手上毒液之心,只是心想喬峰是結義兄長,自己去助他敵人,於金蘭之義著實有虧,雖然喬峰曾命陳長老取出解藥,卻不知他是真情還是假意。待見喬峰走向風波惡身前,真的要助他解毒,忙道:「大哥,讓小弟來吸好了。」一步跨出,自然而然是「凌波微步」中的步法,身形側處,已搶在喬峰之前,抓起風波惡的手掌,張口便往他手背上的創口吸去。

  其時風波惡一隻手掌已全成黑色,雙眼大睜,連眼皮肌肉也已僵硬,無法合上。段譽吸出一口毒血,吐在地下,只見那毒血色如黑墨,眾人看了,均覺駭異。段譽還待再吸,卻見傷口中汩汩的流出黑血。段譽一怔,心道:「讓這黑血流去後再吸較妥。」他不知只因自己服食過萬毒之王的莽牯朱蛤,那是任何毒物的尅星,彩蝎的毒質遠遠不及,一吸之下,便順勢流了出來。突然風波惡身子一動,說道:「多謝!」

  阿朱等盡皆大喜。阿碧道:「四哥,你會說話了。」只見黑血漸淡,慢慢變成了紫色,又流一會,紫血變成了深紅色。阿碧忙給他敷上解藥,包不同給他解開穴道。頃刻之間,風波惡高高腫起的手背已經平復,說話行動,也已全然如初。

  風波惡向段譽深深一揖,道:「多謝公子爺救命之恩。」段譽急忙還禮,道:「些許小事,何足掛齒?」風波惡笑道:「我的性命在公子是小事,在我卻是大事。」從阿碧手中接過小瓶,擲向陳長老,道:「還了你的解藥。」又向喬峰抱拳道:「喬幫主仁義過人,不愧為武林中第一大幫的首領。風波惡十分佩服。」喬峰抱拳還禮,道:「不敢!」

  風波惡拾起單刀,左手指著陳長老道:「今天我輸了給你,風波惡甘拜下風,待下次撞到,咱們再打過,今天是不打了。」陳長老微笑道:「自當奉陪。」風波惡一斜身,向手中持鐧的長老叫道:「我來領教領教閣下高招。」阿朱、阿碧都大吃一驚,齊聲叫道:「四哥不可,你體力尚未復元。」風波惡叫道:「有架不打,枉自為人!」單刀霍霍揮動,身隨刀進,已砍向持鐧長老。

  那使鐧的老者白眉白鬚,成名數十載,江湖上甚麼人物沒會過,然見風波惡片刻之前還是十成中已死了九成,豈知一轉眼間,立即又生龍活虎般的殺來,如此兇悍,實所罕有,不禁心下駭然。他的鐵鐧本來變化繁複,除了擊打掃刺之外,更有鎖拿敵人兵刃的奇異手法,這時心下一怯,功夫減了幾成,變成了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喬峰眉頭微皺,心想:「這位風朋友太也不知好歹,我段兄弟好意救了你的性命,怎地不分青紅皂白的又去亂鬥?」

  眼見包不同和風波惡兩人都漸佔上風,但也非轉眼間即能分出勝敗,高手比武,瞬息萬變,只要有一招一式使得巧了,或者對手偶有疏忽,本來處於劣勢者立時便能平反敗局。局中四人固然不敢稍有怠忽,旁觀各人也均凝神觀看。

  段譽忽聽得東首有不少人快步走來,跟著北方也有人過來,人數更多。段譽向喬峰低聲道:「大哥,有人來了!」喬峰也早聽見,點了點頭,心想:「多半是慕容公子伏下的人馬到了。原來這姓包和姓風的兩人先來纏住我們,然後大隊人手一齊來攻。」正要暗傳號令,命幫眾先行向西、向南分別撤走,自己和四長老及蔣舵主斷後,忽聽得西方和南方同時有腳步雜沓之聲。卻是四面八方都來了敵人。

  喬峰低聲道:「蔣舵主,南方敵人力道最弱,待會見我手勢,立時便率領眾兄弟向南退走。」蔣舵主道:「是!」

  便在此時,東方杏子樹後奔出五六十人,都是衣衫襤褸,頭髮蓬亂,或持兵器,或拿破碗竹仗,均是丐幫中幫眾。跟著北方也有八九十名丐幫弟子走了出來,各人神色嚴重,見了喬峰也不行禮,反而隱隱含有敵意。

  包不同和風波惡斗然間見到有這許多丐幫人眾出現,暗自心驚,均想:「如何救得王姑娘、阿朱、阿碧三人脫身才好?」

  然而這時最驚訝的卻是喬峰。這些人都是本幫幫眾,平素對自己極為敬重,只要遠遠望見,早就奔了過來行禮,何以今日突如其來,連「幫主」也不叫一聲?他正大感疑惑,只見西首和南首也趕到了數十名幫眾,不多時之間,便將杏林叢中的空地擠滿了,然而幫中的首腦人物,除了先到的四大長老和蔣舵主之外,餘人均不在內。喬峰越來越驚,掌心中冷汗暗生,他就算遇到最強最惡的敵人,也從來不似此刻這般駭異,只想:「難道丐幫忽生內亂?傳功、執法兩位長老和分舵舵主遭了毒手?」但包不同、風波惡和二長老兀自激戰不休,王語嫣等又在一旁,當著外人之面,不便出言詢問。

  陳長老忽然高聲叫道:「結打狗陣!」東南西北四面的丐幫幫眾之中,每一處都奔出十餘人、二十餘人不等,各持兵刃,將包不同、矮長老等四人圍住。

  包不同見丐幫頃刻間布成陣勢,若要硬闖,自己縱然勉強能全身而退,風波惡中毒後元氣大耗,非受重傷不可,要救王語嫣等三人更是難上加難。當此情勢,莫過於罷手認輸,在丐幫群相進擊之下,兩人因寡不敵眾而認輸,實於聲名無損。但包不同性子執拗,常人認為理所當然之事,他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風波惡卻又是愛鬥過於性命,只要有打鬥的機會,不論是勝是敗,結果是生是死,又不管誰是誰非,總之是惡鬥到底再說。是以強弱之勢早已分明,包風二人卻仍大呼酣戰,絲毫不屈。

  王語嫣叫道:「包三哥、風四哥,不成了。丐幫這打狗陣,你們兩位破不了的,還是及早住手罷。」

  風波惡道:「我再打一會,等到真的不成,再住手好了。」他說話時一分心,嗤的一聲響,肩頭被白鬚長老掃了一鐧,鐧上倒齒鈎得他肩頭血肉淋漓。風波惡罵道:「你奶奶的,這一招倒厲害。」刷刷刷連進三招,直是要和對方同歸於盡的模樣。白鬚老者心道:「我和你又無不共戴天之仇,何必如此拚命?」當下守住門戶,不再進攻。

  陳長老長聲唱道:「南面弟兄來討飯喲,啊喲哎唷喲……」他唱的是乞丐的討飯調,其實是在施發進攻的號令。站在南首的數十名乞丐各舉兵刃,只等陳長老歌聲一落,立時便即湧上。

  喬峰自知本幫這打狗陣一發動,四面幫眾便此上彼下,非將敵人殺死殺傷,決不止歇。他在查明真相之前,不願和姑蘇慕容氏貿然結下深仇,當下左手一揮,喝道:「且慢!」幌身欺到風波惡身側,左手往他面門抓去,風波惡向右急閃,喬峰右手順勢而下,已抓住他手腕,夾手將他單刀奪了過來。

  王語嫣叫道:「好一招『龍爪手』『搶珠三式』!包三哥,他左肘要撞你胸口,右掌要斬你腰脅,左手便抓你的『氣戶穴』,這是『龍爪手』中的『沛然有雨』!」

  她說「左肘要撞你胸口」,喬峰出手和她所說若合符節,左肘正好去撞包不同胸口,待得王語嫣說「右掌要斬你腰脅」,他右掌正好去斬包不同腰脅,一個說,一個作,便練也練不到這般合拍。王語嫣說到第三句上,喬峰右手五指成鈎,已抓在包不同的「氣戶穴」上。

  包不同只感全身酸軟,再也動彈不得,氣憤憤的道:「好一個『沛然有雨』!大妹子,你說得不遲不早,有甚麼用?早說片刻,也好讓我有個預備。」王語嫣歉然道:「他武功太強,出手時事先全沒朕兆,我瞧不出來,真是對不起了。」包不同道:「甚麼對得起,對不起?咱們今天的架是打輸啦,丟了燕子塢的臉。」回頭一看,只見風波惡直挺挺的站著。卻是喬峰奪他單刀之時,順勢便點了他的穴道,否則他怎肯乖乖的罷手不鬥?

  陳長老見幫主已將包、風二人制住,那一句歌調沒唱完,便即戛然而止。丐幫四長老和幫中高手見喬峰一出手便制住對手,手法之妙,實是難以想像,無不衷心欽佩。

  喬峰放開包不同的「氣戶穴」,左手反掌在風波惡肩頭輕拍幾下,解開了他被封住的穴道,說道:「兩位請便罷。」

  包不同性子再怪,也知道自己武功和他實在相差太遠,人家便沒甚麼「打狗陣」,沒甚麼四長老聯手,那也輕輕易易的便操勝算,這時候自己多說一句話,便是多丟一分臉,當下一言不發,退到了王語嫣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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