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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那白鬚老者沒想到他竟會乘機相攻,實是無理已極,忙揮鐧招架,連退了四步方始穩定身形。這時他背心靠到了一株杏子樹上,已然退無可退,橫過鐵鐧,呼的一鐧打出,這是他轉守為攻的殺手鐧之一。那知風波惡喝道:「再打一個。」竟然不架而退,單刀舞成圈子,向丐幫四老中的第四位長老旋削過去。白鬚長老這一鐧打出,敵人已遠遠退開,只惱得他連連吹氣,白鬚高揚。

  這第四位長老兩條手臂甚長,左手中提著一件軟軟的兵刃,見風波惡攻到,左臂一提,抖開兵刃,竟是一隻裝米的麻袋。麻袋受風一鼓,口子張開,便向風波惡頭頂罩落。

  風波惡又驚又喜,大叫:「妙極,妙極,我和你打!」他生平最愛的便是打架,倘若對手身有古怪武功,或是奇異兵刃,那更是心花怒放,就像喜愛遊覽之人見到奇山大川,講究飲食之人嚐到新穎美味一般。眼見對方以一隻粗麻布袋作武器,他從來沒和這種兵刃交過手,連聽也沒聽見過,喜悅之餘,暗增戒懼,小心翼翼的以刀尖戳去,要試試是否能用刀割破麻袋。長臂老者陡然間袋交右手,左臂迴轉,揮拳往他面門擊去。

  風波惡仰頭避過,正要反刀去撩他下陰,那知道長臂老者練成了極高明的「通臂拳」功夫,這一拳似乎拳力已盡,偏是力盡處又有新力生出,拳頭更向前伸了半尺。幸得風波惡一生好鬥,大戰小鬥經歷了數千場,應變經驗之豐,當世不作第二人想,百忙中張開口來,便往他拳頭上咬落。長臂老者滿擬這一拳可將他牙齒打落幾枚,那料得到拳頭將到他口邊,他一口白森森的牙齒竟然咬了過來,急忙縮手,已然遲了一步,「啊」的一聲大叫,指根處已被他咬出血來。旁觀眾人有的破口而罵,有的哈哈大笑。

  包不同一本正經的道:「風四弟,你這招『呂洞賓咬狗』,名不虛傳,果然已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不枉你十載寒暑的苦練之功,咬死了一千八百條白狗、黑狗、花狗,方有今日的修為造詣。」

  王語嫣和阿朱、阿碧都笑了起來。段譽笑道:「王姑娘,天下武學,你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這一招咬人的功夫,卻屬於何門何派?」王語嫣微微一笑,說道:「這是風四哥的獨門功夫,我可不懂了。」包不同道:「你不懂?嘿嘿,太也孤陋寡聞了。『呂洞賓咬狗大九式』,每一式各有正反八種咬法,八九七十二,一共七十二咬。這是很高深的武功啊。」段譽見王語嫣喜歡,,聽包不同如此胡說八道,也想跟著說笑幾句,猛地想起:「那長臂老者是喬大哥的下屬,我怎可取笑於他?」急忙住口。

  這時場中呼呼風響,但見長臂老者將麻袋舞成一團黃影,似已然風波惡籠罩在內。但風波惡刀法精奇,遮攔進擊,儘自抵敵得住。只是麻袋上的招數尚未見底,通臂拳的厲害他適才卻已領教過,「呂洞賓咬狗」這一招,究竟只能僥倖得逞,可一咬而不可再咬,是以不敢有絲毫輕忽。

  喬峰見風波惡居然能和這位丐幫四老之一的長臂叟惡鬥百餘招而不落敗,心下也暗暗稱奇,對慕容公子又看得高了一層。丐幫其餘三位長老各自退在一旁,凝神觀鬥。

  阿碧見風波惡久戰不下,擔起憂來,問王語嫣道:「王姑娘,這位長臂老先生使一隻麻袋,那是甚麼武功?」王語嫣皺眉道:「這路武功我在書上沒見過,他拳腳是通臂拳,使那麻袋的手法,有大別山迴打軟鞭十三式的勁道,也夾著湖北阮家八十一路三節棍的套子,瞧來那麻袋的功夫是他自己獨創的。」

  她這幾句話說得並不甚響,但「大別山迴打軟鞭十三式」以及「湖北阮家八十一路三節棍」這兩個名稱,聽在長臂叟耳中卻如轟轟雷鳴一般。他本是湖北阮家的子弟,三節棍是家傳的功夫,後來殺了本家長輩,犯了大罪,於是改姓換名,捨棄三節棍決不再用,再也無人得知他的本來面目,不料幼時所學的武功雖然竭力摒棄,到了劇鬥酣戰之際,自然而然的便露了出來,心下大驚:「這女娃兒怎地得知我的底細?」他還道自己隱瞞了數十年的舊事已為她所知,這麼一分心,被風波惡連攻數刀,竟有抵擋不住之勢。

  他連退三步,斜身急走,眼見風波惡揮刀砍到,當即飛起左足,往他右手手腕上踢去。風波惡單刀斜揮,逕自砍他左足。長臂叟右足跟著踢出,鴛鴦連環,身子已躍在半空。風波惡見他恁大年紀,身手矯健,不減少年,不由得一聲喝采:「好!」左手呼的一拳擊出,打向他的膝蓋。眼見長臂叟身在半空,難以移動身形,這一拳只要打實了,膝蓋縱不碎裂,腿骨也必折斷。

  風波惡見自己這一拳距他膝頭已近,對方仍不變招,驀覺風聲勁急,對方手中的麻袋張開大口,往自己頭頂罩落。他這拳雖能打斷長臂叟的腿骨,但自己老大一個腦袋被人家套在麻袋之中,豈不糟糕之極?這一拳直擊急忙改為橫掃,要將麻袋揮開。長臂叟右手微側,麻袋口一轉,已套住了他拳頭。

  麻袋的大口和風波惡小小一個拳頭相差太遠,套中容易,卻決計裹他不住。風波惡手一縮,便從麻袋中伸了出來。突然間手背上微微一痛,似被細針刺了一下,垂目看時,登時嚇了一跳,只見一隻小小蝎子釘在自己手背之上。這隻蝎子比平常蝎子為小,但五色斑斕,模樣可怖。風波惡情知不妙,用力甩動,可是蝎子尾巴牢牢釘住了他手背,怎麼也甩之不脫。

  風波惡急忙翻轉左手,手背往自己單刀刀背上拍落,擦的一聲輕響,五色蝎子立時爛成一團。但長臂叟既從麻袋中放了這頭蝎子出來,決不是好相與之物,尋常一個丐幫子弟,所使毒物已十分厲害,何況是六大長老中的一老?他立即躍開丈許,從懷中取出一顆解毒丸,拋入口中吞下。

  長臂叟也不追擊,收起了麻袋,不住向王語嫣打量,尋思:「這女娃兒如何得知我是湖北阮家的?」

  包不同甚是關心,忙問:「四弟覺得如何?」風波惡左手揮了兩下,覺得並無異狀,大是不解:「麻袋中暗藏五色小蝎,決不能沒有古怪。」說道:「沒有甚麼……」只說得這四個字,突然間咕咚一聲,向前仆摔下去。包不同急忙扶起,連問:「怎麼?怎麼?」只見他臉上肌肉僵硬,笑得極是勉強。

  包不同大驚,忙伸手點了他手腕、肘節、和肩頭三頭關節中的六處穴道,要止住毒氣上行,豈知那五色彩蝎的毒性行得快速之極,雖然不是「見血封喉」,卻也是如響斯應,比一般毒蛇的毒性發作得更快。風波惡張開了口想說話,卻只發出幾下極難聽的啞啞之聲。包不同眼見毒性厲害,只怕已然無法醫治,悲憤難當,一聲大吼,便向長臂老者撲了過去。

  那手持鋼杖的矮胖老者叫道:「想車輪戰麼?讓我矮冬爪來會會姑蘇的英豪。」鋼杖遞出,點向包不同。這兵刃本來甚為沉重,但他舉重若輕,出招靈動,直如一柄長劍一般。包不同雖然氣憤憂急,但對手大是勁敵,卻也不敢怠慢,只想擒住這矮胖長老,逼長臂叟取出解藥來救治風四弟,當下施展擒拿手,從鋼杖的空隙中著著進襲。

  阿朱、阿碧分站風波惡兩側,都是目中含淚,只叫:「四哥,四哥!」

  王語嫣於使毒、治毒的法門一竅不通,心下大悔:「我看過的武學書籍之中,講到治毒法門的著實不少,偏生我以為沒甚麼用處,瞧也不瞧。當時只消看上幾眼,多多少少能記得一些,此刻總不至束手無策,眼睜睜的讓風四哥死於非命。」

  喬峰見包不同與矮長老勢均力敵,非片刻間能分勝敗,向長臂叟道:「陳長老,請你給這位風四爺解了毒罷!」長臂叟陳長老一怔,道:「幫主,此人好生無禮,武功倒也不弱,救活了後患大是不小。」喬峰點了點頭,道:「話是不錯。但咱們尚未跟正主兒朝過相,先傷他的下屬,未免有恃強凌弱之嫌。咱們還是先站定了腳跟,佔住了理數。」陳長老氣憤憤的道:「馬副幫主明明是那姓慕容的小子所害,報仇雪恨,還有甚麼仁義理數好說。」喬峰臉上微有不悅之色,道:「你先給他解了毒,其餘的事慢慢再說不遲。」

  陳長老心中雖一百個不願意,但幫主之命終究不敢違拗,說道:「是。」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走上幾步,向阿朱和阿碧道:「我家幫主仁義為先,這是解藥,拿去罷!」

  阿碧大喜,忙走上前去,先向喬峰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又向陳長老福了福,道:「多謝喬幫主,多謝陳長老。」接過了那小瓶,問道:「請問長老,這解藥如何用法?」陳長老道:「吸盡傷口中的毒液之後,將解藥敷上。」他頓了一頓,又道:「毒液若未吸盡,解藥敷上去有害無益,不可不知。」阿碧道:「是!」回身拿起了風波惡的手掌,張口便要去吸他手背上創口中的毒液。

  陳長老大聲喝道:「且慢!」阿碧一愕,道:「怎麼?」陳長老道:「女子吸不得!」阿碧臉上微微一紅,道:「女子怎麼了?」陳長老道:「這蝎毒是陰寒之毒,女子性陰,陰上加陰,毒性更增。」

  阿碧、阿朱、王語嫣三人都將信將疑,雖覺這話頗為古怪,但也不是全然無理,倘若真的毒上加毒,那可不妙;自己這一邊只賸下包不同是男人,但他與矮老者鬥得正劇,但見杖影點點,掌勢飄飄,一時之間難以收手。阿朱叫道:「三哥,暫且罷鬥,且回來救了四哥再說。」

  但包不同的武功和那矮老者在伯仲之間,一交上了手,要想脫身而退,卻也不是數招內便能辦到。高手比武,每一招均牽連生死,要是誰能進退自如,那便可隨便取了對方性命,豈能要來便來、要去便去?包不同聽到阿朱的呼叫,心知風波惡傷勢有變,心下焦急,搶攻數招,只盼擺脫矮老者的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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