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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青袍客道:「走罷!」他卻不鑽樹洞,繞道山谷旁斜坡,走向谷後。他對谷中途徑竟是十分熟識,木婉清幾次想問,怕他揮杖又打,話到口邊又縮了回去。只見他左轉右轉,越走越遠,深入谷後。木婉清到萬劫谷來見師叔甘寶寶時,在谷中曾住了數日,此時青袍客帶著她所到之處,她卻從未來過,沒料想萬劫谷中居然還有這等荒涼幽僻的所在。

  行出數里,進了一座大樹林中,四周都是參天古木,當日陽光燦爛,林中卻黑沉沉地宛如黃昏,越走樹林越密,到後來須得側身而行。再行出數十丈,只見前面一株株古樹互相擠在一起,便如一堵大牆相似,再也走不過去。青袍客左手鐵杖伸出,靠在她背上一揮,木婉清身不由主的騰身而起,落在一株大樹的樹幹上。卻見青袍客已輕飄飄的躍在半空,鐵杖在一株大樹上一插,身子飛起,越過了樹牆。木婉清無此能耐,老老實實的鑽過大樹枝葉,在樹牆彼側跳下地來。

  只見眼前一大片空地,中間孤零零的一間石屋。那石屋模樣甚是奇怪,以一塊塊千百斤重的大石砌成,凹凹凸凸,宛然是一座小山,露出了一個山洞般的門口。青袍客喝道:「進去!」木婉清向石屋內望去,黑黝黝的不知裏面藏著甚麼怪物,如何敢貿然走進?突覺一隻手掌按到了背心,急待閃避,青袍客掌心勁力已吐,將她推進屋去。

  她左掌護身,使招「曉風拂柳」,護住面門,只怕黑暗中有甚麼怪物來襲,只聽得轟隆一聲,屋門已被甚麼重物封住。她大吃一驚,搶到門口伸手去推時,著手處粗糙異常,原來是一塊花崗巨巖。

  她雙臂運勁,盡力推出,但那巨巖紋絲不動。木婉清奮力又推,當真便如蜻蜓撼石柱一般,那裏動搖得了,她大聲急叫:「喂,你關我在這裏幹甚麼?」只聽那青袍客道:「你求我的事,自己也忘了嗎?」聲音從巨巖邊上的洞孔中透進來,倒聽得十分清楚。木婉清定了定神,見巨巖堵住屋門,巖邊到處露出空隙,有的只兩三寸寬,有的卻有尺許,但身子萬萬鑽不出去。

  木婉清大叫:「放我出來!放我出來!」外面再無聲息,湊眼從孔穴中望將出去,遙見青袍客正躍在高空,有如一頭青色大鳥般越過了樹牆。

  ***

  她回過身來,睜大眼睛,只見屋角中有桌有床,床上有一人坐著,她又是一驚,叫道:「你……你……」

  那人站起身來,走上兩步,叫道:「婉妹,你也來了?」語音中充滿著驚喜,原來竟是段譽。

  木婉清在絕望中乍見情郎,歡喜得幾乎一顆心停了跳動,撲將上去,投在他懷裏。石屋中光亮微弱,段譽隱約見她臉色慘白,兩滴淚水奪眶而出,心下甚是憐惜,緊緊摟住了她,見她兩片櫻唇微顫,忍不住低頭便吻了下去。兩人四唇甫接,同時想起:「咱倆是兄妹,決不可這樣。」身子都是一震,立即放開纏接著的雙臂,各自退後。兩人背靠石室的一壁,怔怔對視。木婉清「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段譽柔聲安慰:「婉妹,這是上天命中注定,你也不必難過。我有你這樣一個妹子,甚是歡喜。」木婉清連連頓足,哭道:「我偏要難過,我偏不歡喜!你心中歡喜,你就好沒良心。」段譽嘆道:「那有甚麼法子?當初我沒遇到你,那就好了。」

  木婉清道:「又不是我想見你的。誰叫你來找我?我沒你報訊,也不見得就死在人家手裏。你害死了我的黑玫瑰,害得我心中老大不痛快,害得我師父變成了我媽媽,害得你爹爹成為我的爹爹,害得你自己變成我的哥哥!我不要,我通統不要。你害得我關在這裏,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段譽道:「婉妹,都是我不好。你別生氣,咱們慢慢想法子逃出去。」木婉清道:「我不逃出去,我死在這裏也好,死在外邊也好,都是一樣。我不出去!我不出去!」她剛才還在大叫「我要出去」,可是一會兒便又大叫「我不出去」。段譽知她心情激動,一時無可理喻,當下不再說話。

  木婉清發了一陣脾氣,見他不理,問道:「你為甚麼不說話?」段譽道:「你要我說甚麼?」木婉清道:「你說你在這兒裏幹甚麼?」段譽道:「我徒兒捉了我來……」木婉清奇道:「你的徒兒?」但隨即記起,不由得破涕為笑,笑道:「不錯,是南海鱷神。他捉了你來,關在這裏?」段譽說道:「正是。」木婉清笑道:「你就該擺起師父架子,叫他放你啊。」段譽道:「我說過何止一次,架子也擺得著實不小,但他說只有我反過來拜他為師,方能放我。」木婉清道:「嘿,多半是你的架子擺得不像。」段譽嘆道:「或許便是如此,婉妹,你又是給誰捉了來的?」

  木婉清於是將那青袍客的事簡略一說,但自己要他「將哥哥變成丈夫」這一節,卻省了不提。段譽聽說這人嘴唇不會動,卻會腹中說話,雙足殘廢而奔行如飛,不禁大感有趣,不住追問詳情,嘖嘖稱異。

  兩人說了良久,忽聽得屋外喀的一響,洞孔中塞進一隻碗來,有人說道:「吃飯罷!」段譽伸手接過,見碗中是燒得香噴噴的一碗紅燒肉,跟著又遞進十個饅頭。段譽將菜肴饅頭放在桌上,低聲問道:「你說食物裏有沒有毒藥?」木婉清道:「他們要殺咱倆,再也容易不過,不必下毒。」

  段譽心想不錯,肚子也實在餓了,說道:「吃罷!」將紅燒肉夾在饅頭之中,先遞給木婉清,然後自己吃了起來。外邊那人道:「吃完後將碗兒拋出來,自會有人收取。」說罷逕自去了。木婉清從洞中望出去,見那人攀援上樹,從樹牆的另一面跳了下去,心想:「這送飯的身手尋常。」走到段譽身邊,和他同吃夾著紅燒肉的饅頭。

  段譽一面吃,一面說道:「你不用擔心,伯父和爹爹定會來救咱們。南海鱷神、葉二娘他們武功雖高,未必是我爹爹的敵手。我伯父倘若親自出馬,那更如風掃落葉,定然殺得他們望風披靡。」木婉清道:「哼,他不過是大理國的皇帝而已,武功又有甚麼了不起?我不信他能敵得過那青袍怪人。他多半是帶領幾千鐵甲騎兵,攻打進來。」段譽連連搖頭,道:「不然,不然!我段氏先祖原是中原武林人士,雖在大理得國稱帝,決不敢忘了中原武林的規矩。倘然仗勢欺人,倚多為勝,大理段氏豈不教天下英雄恥笑?」

  木婉清道:「嗯,原來你家中的人做了皇帝、王爺,卻不肯失了江湖好漢的身份。」段譽道:「我伯父和爹爹時常言道,這叫做為人不可忘本。」木婉清哼了一聲,道:「呸!嘴上說得仁義道德,做起事來就卑鄙無恥。你爹爹既有了你媽媽,為甚麼又……又對我師父不起?」段譽一怔,道:「咦!你怎可罵我爹爹!我爹爹不就是你的爹爹麼?再說,普天下的王公貴胄,那一個不是有幾位夫人?便有十個八個夫人,也不打緊啊。」

  其時方當北宋年間,北為契丹、中為大宋、西北西夏、西南吐蕃、南為大理。五國王公,除正妻外無不廣有姬妾,多則數十人,少則三四人,就算次一等的侯伯貴官,也必有姬人侍妾。自古以來,歷朝如此,世人早已視作理所當然。

  木婉清一聽,心頭升起一股怒火,重重一掌打去,正中他右頰,拍的一聲,清脆響亮,只打得他目瞪口呆,手中咬去了一半的饅頭也掉在地下,只道:「你……你……」木婉清怒道:「我不叫他爹爹!男子多娶妻室,就是沒良心。一個人三心兩意,便是無情無義。」段譽撫摸著腫起的面頰,苦笑道:「我是你兄長,你做妹子的,不可對我這般無禮。」木婉清胸中鬱怒難宣,提掌又打了過去。

  這一次段譽有了防備,腳下一錯,使出「凌波微步」,已閃到了她身後。木婉清反手一掌,段譽又已躲開。石室不過丈許見方,但「凌波微步」實是神妙之極,木婉清出掌越來越快,卻再也打他不到。木婉清越加氣惱,突然「哎喲」一聲,假意摔倒,段譽驚道:「怎麼了?」俯身伸手去扶。木婉清軟洋洋的靠在他身上,左臂勾住他脖子,驀地裏手臂一緊,笑道:「你還逃得了麼?」右掌拍的一下,清脆之極的在他左頰上打了一掌。

  段譽吃痛,只叫了一聲「啊」,突覺丹田中一股熱氣急速上升,霎時間血脈賁張,情慾如潮,不可遏止,但覺摟在懷裏的姑娘嬌喘細細,幽香陣陣,心情大亂,便往她唇上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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