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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這一吻之下,木婉清登時全身酸軟。段譽抱起她身子,往床上放落,伸手解開了她的一個衣扣。木婉清低聲說:「你……你是我親哥哥啊!」段譽神智雖亂,這句話卻如晴天一個霹靂,一呆之下,急速放開了她,倒退三步,雙手左右開弓,拍拍拍拍,重重的連打自己四個嘴巴,罵道:「該死,該死!」

  木婉清見他雙目如血,放出異光,臉上肌肉扭動,鼻孔不住一張一縮,驚道:「啊喲!段郎,食物中有毒,咱倆著了人家道兒!」

  段譽這時全身發滾,猶如在蒸籠中被人蒸焙相似,聽得木婉清說食物中有毒,心下反而一喜:「原來是毒藥迷亂了我的本性,致想對婉妹作亂倫之行,倒不是我枉讀了聖賢書,突然喪心病狂,學那禽獸一般。」

  但身上實是熱得難忍,將衣服一件件的脫將下來,脫到只剩一身單衣單褲,便不再脫,盤膝坐下,眼觀鼻,鼻觀心,強自克制那心猿意馬。他服食了「莽牯朱蛤」,本已萬毒不侵,但紅燒肉中所混的並非傷人性命的毒藥,而是激發情慾的春藥。男女大慾,人之天性,這春藥只是激發人人有生俱來的情慾,使之變本加厲,難以自制。「莽牯朱蛤」的劇毒以毒攻毒,能除萬毒,這春藥卻非毒物,「莽牯朱蛤」對之便無能為力了。

  木婉清亦是一般的煩躁熾熱,到後來忍無可忍,也除下外裳。

  段譽叫道:「你不可再脫,背脊靠著石壁,當可清涼些。」

  兩人都將背心靠住石壁,背心雖然涼了,但胸腹四肢、頭臉項頸,卻沒一處不是熱得火滾。段譽見木婉清雙頰如火,說不出的嬌艷可愛,一雙眼水汪汪地,顯然只想撲到自己的懷中來,他想:「此刻咱們決心與藥性相抗,但人力有時而盡,倘若做出亂倫的行逕來,當真丟盡了段家的顏面,百死不足以贖此大罪。」說道:「你給我一枝毒箭。」

  木婉清道:「幹甚麼?」段譽道:「我……我如果抵擋不住藥力,便一箭戳死自己,免得害你。」木婉清道:「我不給你。」兩人卻都不知箭上的毒性其實已害他不死。段譽道:「你答允我一件事。」木婉清道:「甚麼?」段譽道:「我只要伸手碰到你身子,你便一箭射死我。」木婉清道:「我不答允。」段譽道:「求求你,答允了罷。我大理段氏數百年的清譽,不能在我手裏壞了。否則我死之後,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

  忽聽得石室外一個聲音說道:「大理段氏本來是了不起的,可是到了段正明手上,口中仁義道德,用心卻如狼心狗肺,早已全無清譽之可言?」

  段譽怒道:「你是誰?胡說八道。」木婉清低聲道:「他便是那個青袍怪人。」

  只聽那青袍客說道:「木姑娘,我答允了你,叫你哥哥變作你的丈夫,這件事包在我身上,必定做到。」木婉清怒道:「你這是下毒害人,跟我求你的事有何相干?」青袍客道:「那碗紅燒肉之中,我下了好大份量的『陰陽和合散』,服食之後,若不是陰陽調和,男女成為夫妻,那便肌膚寸裂、七孔流血而死。這和合散的藥性,一天厲害過一天,到得第八天上,憑你是大羅金仙,也難抵擋。」

  段譽怒道:「我和你無怨無仇,何以使這毒計害我?你要我此後再無面目做人,叫我伯父和父母終身蒙羞,我……寧可死一百次,也決不幹那無恥亂倫之行。」

  那青袍客道:「我和你無冤無仇,你伯父卻和我仇深似海。段正明、段正淳這兩個小子終身蒙羞,沒面目見人,那是再好不過,妙極,妙極!嘿嘿,嘿嘿!」他嘴不能動,笑聲從喉頭發出,更是古怪難聽。

  段譽欲再辯說,一斜眼間,見到木婉清海棠春睡般的臉龐、芙蓉初放般的身子,一顆心怦怦猛跳,幾乎連自己心跳的聲音也聽見了,腦中一陣胡塗,便想:「婉妹和我本有婚姻之約,倘若不是兩人同回大理,又有誰知道她和我是同胞兄妹?這是上代陰差陽錯結成的冤孽,跟咱兩個又有甚麼相干?」想到此處,顫巍巍的便站起身來,只見木婉清手扶牆壁,也正慢慢站起,突然間心中如電光石火般的一閃:「不可,不可!段譽啊段譽,人獸關頭,原只一念之差,你今日倘若失足,不但自己身敗名裂,連伯父和父親也給你陷了。」當即大聲喝道:「婉妹,我是你的親哥哥,你是我親妹子,知道麼?你懂不懂易經?」

  木婉清在迷迷糊糊中,聽他突作此問,便道:「甚麼易經?我不懂。」段譽道:「好!我來教你,這易經之學,十分艱深,你好好聽著。」木婉清奇道:「我學來幹甚麼?」段譽道:「你學了之後,大有用處。說不定咱二人便可憑此而脫困境。」

  他自覺慾念如狂,當此人獸關頭,實是千鈞一髮,要是木婉清撲過來稍加引誘,堤防非崩缺不可,是以想到要教她易經。只盼一個教,一個學,兩人心有專注,便不去想那男女之事,說道:「易經的基本,在於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你知道八卦的圖形麼?」木婉清道:「不知道,煩死啦!段郎,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段譽道:「我是你哥哥,別叫我段郎,該叫我大哥。我把八卦圖形的歌訣說給你聽,你要用心記住。乾三連,坤六斷;震仰盂,艮覆碗;離中虛,坎中滿;兌上缺,巽下斷。」木婉清依聲念了一遍,問道:「水盂飯碗的,幹甚麼?」段譽道:「這說的是八卦形狀。要知八卦的含義,天地萬物,無所不包,就一家人來說罷,乾為父,坤為母,震是長子,巽是長女……咱倆是兄妹,我是『震』卦,你就是『巽』卦了。」

  木婉清懶洋洋的道:「不,你是乾卦,我是坤卦,兩人結成夫妻,日後生兒育女,再生下震卦、巽卦來……」段譽聽她言語滯澀嬌媚,不由得怦然心動,驚道:「你別胡思亂想,再聽我說。」木婉清道:「你……你坐到我身邊來,我就聽你說。」

  只聽那青袍客在屋外說道:「很好,很好!你二人成了夫妻,生下兒女,我就放你們出來。我不但不殺你們,還傳你二人一身武功,教你夫妻橫行天下。」段譽怒道:「到得最後關頭,我自會在石壁上一頭撞死,我大理段氏子孫,寧死不辱,你想在我身上報仇,再也休想。」青袍客道:「你死也好,活也好,我才不理呢。你們倘若自尋死路,我將你們二人的屍體剝得赤條條地,身上一絲不掛,寫明是大理段正明的姪兒姪女,段正淳的兒子女兒,私下姦通,被人撞見,以致羞憤自殺。我將你二人的屍身用鹽醃了,先在大理市上懸掛三日,然後再到汴梁、洛陽、臨安、廣州到處去示眾。」

  段譽怒極,大聲喝道:「我段家到底怎樣得罪了你,你要如此惡毒報復?」

  青袍客道:「我自己的事,何必說給你這小子聽?」說了這兩句話,從此再無聲息。

  段譽情知和木婉清多說一句話,便多一分危險,面壁而坐,思索「凌波微步」中一步步複雜的步法,昏昏沉沉的過了良久,忽想:「那石洞中的神仙姊姊比婉妹美麗十倍,我若要娶妻,只有娶得那位神仙姊姊這才不枉了。」迷糊之中轉過頭來,只見木婉清的容顏裝飾,慢慢變成了石洞中的玉像,段譽大叫:「神仙姊姊,我好苦啊,你救救我!」跪倒在地,抱住了木婉清的小腿。

  便在此時,外邊有人說道:「吃晚飯啦!」遞進一根點燃了的紅燭來。那人笑道:「快接住!洞房春宵,怎可沒有花燭?」

  段譽一驚站起,燭光照耀之下,只見木婉清媚眼流波,嬌美不可名狀。他一口將燭火吹熄,喝道:「飯中有毒,快拿走,咱們不吃。」

  那人笑道:「你早已中了毒啦,份量已足,不必再加。」將飯菜遞了進來。

  段譽茫然接過,放在桌上,尋思:「人死之後,一了百了,身後是非,如何能管得?」轉念又想:「爹娘和伯父對我何等疼愛,如何能令段門貽笑天下?」

  忽聽木婉清道:「段郎,我要用毒箭自殺了,免得害你。」段譽叫道:「且慢!咱兄妹便是死了,這萬惡之徒也不肯放過咱們。此人陰險毒辣,比之吃小兒的葉二娘、挖人心的南海鱷神還要惡毒!不知他到底是誰?」

  只聽得那青袍客的聲音說道:「小子倒也有點見識。老夫位居四大惡人之首,『惡貫滿盈』便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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