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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段正淳見她神色凜然,說得斬釘截鐵,倒也不敢褻瀆,問道:「寶寶,你嫁了怎麼樣的一個丈夫啊?」鍾夫人道:「我丈夫樣子醜陋,脾氣古怪,武功不如你,人才不如你,更沒你的富貴榮華。可是他一心一意的待我,我也一心一意的待他。我若有半分對不起他,教我甘寶寶天誅地滅,萬劫不得超生。我跟你說,我跟他住的地方叫作『萬劫谷』,那名字便因我這毒誓而來。」

  段正淳不由得肅然起敬,不敢再提舊日的情意,口中雖然不提,但見到甘寶寶白嫩的臉龐俊俏如昔,微微撅起的嘴唇櫻紅如昔,心中又怎能忘得了昔日的情意?聽她言語中對丈夫這麼好,不由得一陣心酸,長長嘆了口氣,說道:「寶寶,我沒福氣,不能讓你這般待我。本來……本來是我先識得你,唉,都是我自己不好。」

  鍾夫人聽他語氣淒涼,情意深摯,確不是說來騙人的,不禁眼眶又紅了。

  三人默然相對,都憶起了舊事,眉間心上,時喜時愁。

  過了良久,段正淳輕輕的道:「你們擄了我孩兒去,卻為了甚麼?寶寶,你那萬劫谷在那裏?」

  窗外忽然一個澀啞的嗓子說道:「別跟他說!」段正淳吃了一驚,心想:「外邊有褚萬里等一干人把守,怎地有人悄沒聲的欺了過來?」鍾夫人臉色一沉,道:「你傷沒好,也來幹甚麼了?」跟著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鍾先生,請進罷!」段正淳更是一驚,不由得面紅過耳。

  暖閣的帷子掀起,刀白鳳走了進來,滿面怒色,後面跟著個容貌極醜的漢子,好長的一張馬臉。

  ***

  原來秦紅棉赴姑蘇行刺不成,反與愛女失散,便依照約定,南來大理,到師妹處相會。姑蘇王家派出的瑞婆婆、平婆婆等全力追擊木婉清,秦紅棉落後了八九日路程,倒是一路平安無事。來到萬劫谷,問知情由,便與鍾夫人一齊出來探訪,途中遇到葉二娘、南海鱷神和雲中鶴「三惡」。這「三惡」是鍾萬仇請來向段正淳為難的幫手,當下向鍾夫人說起經過。南海鱷神投入段譽門下的醜事,那自然是不說的。秦紅棉一聽得木婉清失陷在大理鎮南王府之中,當即偕同前來。

  鍾萬仇對妻子愛逾性命,醋性又是奇重,自她走後,坐立不安,心緒難寧,當下顧不得創傷未癒,半夜中跟蹤而來。在鎮南王府之外,正好遇到刀白鳳忿忿而出,一肚子怨氣沒處發洩,兩人一言不合,便即動手。鬥到酣處,刀白鳳漸感不支,突然一個黑衣人影從身旁掠過,掩面嗚咽,卻是木婉清。兩人齊聲招呼,木婉清不理而去。

  鍾萬仇叫道:「我去尋老婆要緊,沒功夫跟你纏鬥。」刀白鳳道:「你到那裏去尋老婆?」鍾萬仇道:「到段正淳那狗賊家中。我老婆一見段正淳,大事不妙。」刀白鳳問道:「為甚麼大事不妙?」鍾萬仇道:「段正淳花言巧語,是個最會誘騙女子的小白臉,老子非殺了他不可。」

  刀白鳳心想:「正淳四十多歲年紀,鬍子一大把,還是甚麼『小白臉』了?但他風流成性,這馬臉漢子的話倒不可不防。」問起他夫婦的姓名來歷,原來他夫人便是甘寶寶。她早知「俏藥叉」甘寶寶是丈夫昔日的情人之一,這醋勁可就更加大了,當即陪同鍾萬仇來到王府。

  鎮南王府四下裏雖守衛森嚴,但眾衛士見是王妃,自然不會阻攔,是以兩人欺到暖閣之下,無人出聲示警。段正淳對秦紅棉、甘寶寶師姊妹倆這番風言風語、打情罵俏,窗外兩人一一聽入耳中,只惱得刀白鳳沒的氣炸了胸膛。鍾萬仇聽妻子以禮自防,卻是大喜過望。

  鍾萬仇奔到妻子身旁,又是疼惜,又是高興,繞著她轉來轉去,不住說:「寶寶,多謝你,你待我真好。他若敢欺侮你,我跟他拚命。」過得好半晌,才想到妻子穴道被點,轉頭向段正淳道:「快,快解開我老婆的穴道。」段正淳道:「我兒子被你們擄了去,你回去放還我兒子,我自然解救尊夫人。」

  鍾萬仇伸手在妻子腰間脅下又捏又拍,雖然他內功甚強,但段家「一陽指」手法天下獨一無二,旁人無所措手,只累得他滿額青筋暴起,鍾夫人被他拍捏得又痛又癢,腿上穴道卻未解開半分。鍾夫人嗔道:「傻瓜,別獻醜啦!」鍾萬仇訕訕的住手,一口氣無處可出,大聲喝道:「段正淳,跟我鬥他媽的三百回合!」磨拳擦掌,便要上前廝拚。

  鍾夫人冷冷的道:「段王爺,公子給南海鱷神他們擄了去,拙夫要他們放,這幾個惡人未必肯聽。我和師姊回去,俟機解救,或有指望。至少也不讓他們難為了公子。」

  段正淳搖頭道:「我信不過。鍾先生,你請回罷,領了我孩兒來,換你夫人回去。」

  鍾萬仇大怒,厲聲道:「你這鎮南王府是荒淫無恥之地,我老婆留在這兒危險萬分。」段正淳臉上一紅,喝道:「你再口出無禮之言,莫怪我姓段的不客氣了。」

  刀白鳳進屋之後,一直一言不發,這時突然插口道:「你要留這兩個女子在此,端的是何用意?是為譽兒呢,還是為你自己?」

  段正淳嘆了口氣道:「連你也不信我!」反手一指,點在秦紅棉腰間,解開了她穴道,走上一步,伸指便要往鍾夫人腰間點去。

  鍾萬仇閃身攔在妻子之前,雙手急搖,大叫:「你這傢伙鬼鬼祟祟,最會佔女人家的便宜。我老婆的身子你碰也碰不得。」段正淳苦笑道:「在下這點穴功夫雖然粗淺,旁人卻也解救不得。時刻久了,只怕尊夫人一雙腿會有殘疾。」鍾萬仇怒道:「我好端端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婆,要是變了跛子,我把你的狗雜種兒子碎屍萬段。」段正淳笑道:「你要我替尊夫人解穴,卻不許我碰她身子,到底要我怎地?」鍾萬仇無言可答,忽地勃然大怒,喝道:「誰叫你當初點了她的穴道?啊喲!不好!你點我老婆穴道之時,她身子已給你碰過了。我要在你老婆身上也點上一指。」鍾夫人白了他一眼,嗔道:「又來胡說八道了,也不怕人家笑話?」鍾萬仇道:「甚麼好笑話的?我可不能吃這個大虧。」

  正鬧得不可開交,門帷掀起,緩步走進一人,黃緞長袍,三綹長鬚,眉清目秀,正是大理國皇帝段正明。

  段正淳叫道:「皇兄!」保定帝點了點頭,身子微側,憑空出指,往鍾夫人胸腹之間點去。鍾夫人只覺丹田上部一熱,兩道暖流通向雙腿,登時血脈暢通,站起身來。

  鍾萬仇見他露了這手「隔空解穴」的神技,滿臉驚異之色,張大了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實不信世間居然有這等不可思議的能耐。

  段正淳道:「皇兄,譽兒給他們擄了去啦。」保定帝點了點頭,說道:「善闡侯已跟我說了。淳弟,咱段氏子孫既落入人手,自有他父母伯父前去搭救,咱們不能扣人為質。」段正淳臉上一紅,應道:「是!」保定帝這幾句話光明磊落,極具身份,言下之意是說:「你扣人為質,意圖交換,豈非自墜大理段氏的名聲?咱們堂堂皇室子弟,怎能與幾個草莽女子相提並論?」他頓了一頓,向鍾萬仇道:「三位請便罷。三日之內,段家自有人到萬劫谷來要人。」

  鍾萬仇道:「我萬劫谷甚是隱秘,你未必找得到,要不要我跟你說說路程方向?」他盼望保定帝出口相詢,自己卻偏又不說,刁難他一下。

  那知保定帝竟不理會,衣袖一揮,說道:「送客!」

  鍾萬仇性子暴躁,可是在這不怒自威的保定帝之前,卻不由得手足無措,一聽他說「送客」,便道:「好,咱們走!老子生平最恨的是姓段之人。世上姓段的沒一個好人!」挽了妻子的手,怒氣沖沖的大踏步出房。

  鍾夫人一扯秦紅棉的衣袖,道:「姐姐,咱們走罷。」秦紅棉向段正淳望了一眼,見他木然不語,不禁心中酸苦,狠狠的向刀白鳳瞪了一眼,低頭而出。三人一出房,便即縱躍上屋。

  高昇泰站在屋簷角上微微躬身,道:「送客!」鍾萬仇在屋頂上吐了一口唾沫,忿然道:「假惺惺,裝模作樣,沒一個好人!」一提氣,飛身一間屋、一間屋的躍去,眼見將到圍牆,他提氣躍起,伸左足踏向牆頭。突然之間,眼前多了一個人,站在他本擬落足之處的牆上,寬袍緩帶,正是送客的高昇泰。此人本在鍾萬仇身後,不知如何,居然神不知、鬼不覺的搶到了前面,看準了他的落足點搶先佔住。

  鍾萬仇人在半空,退後固是不能,轉向亦已不得,喝道:「讓開!」雙掌齊出,向高昇泰擊去。他想我這雙掌之力足可開碑裂石,對方若是硬接,定須將他震下牆去,就算對方和自己功力相若,也可借他之力,轉向站上他身旁牆頭。眼見雙掌便要擊上對方胸口,高昇泰身子突向後仰,凌空使個「鐵板橋」,兩足仍牢牢釘在牆頭,卻已讓開了雙掌的撲擊。

  鍾萬仇一擊不中,暗叫:「不好!」身子已從高昇泰橫臥的身上越過,這一著失了先機,胸腹下肢,盡皆門戶大開,變成了聽由敵人任意宰割的局面。幸喜高昇泰居然並不乘機襲擊,鍾萬仇雙足落地,暗叫:「還好!」跟著鍾夫人和秦紅棉雙雙越牆而出。

  高昇泰站直身子,轉身一揖,說道:「恕不遠送了!」鍾萬仇哼了一聲,突覺褲子向下直墜,急忙伸手抓住,才算沒有出醜,一摸之下,褲帶已斷,才知適才從高昇泰身上橫越而過時,被人家伸指捏斷了褲帶。若不是對方手下留情,這一指運力戳中丹田要穴,此刻已然屍橫就地了,心下又驚又怒,咳嗽一聲,回頭對準圍牆吐一口濃痰。拍的一聲響,這口濃痰倒吐得既準且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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