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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木婉清應道:「是!」飛身躍出窗外,撲在這慈母兼為恩師的懷中。

  段正淳道:「紅棉,你真的就此捨我而去嗎?」說得甚是淒苦。

  秦紅棉語音突轉柔和,說道:「淳哥,你做了幾十年王爺,也該做夠了。你隨我去罷,從今而後,我對你千依百順,決不敢再罵你半句,打你半下。這樣可愛的女兒,難道你不疼惜麼?」段正淳心中一動,衝口而出,道:「好,我隨你去!」秦紅棉大喜,伸出右手,等他來握。

  忽然背後一個女子的聲音冷冷的道:「師姊,你……你又上他當了。他哄得你幾天,還不是又回來做他的王爺。」段正淳心頭一震,叫道:「寶寶,是你!你也來了。」

  木婉清側過頭來,見說話的女子一身綠色綢衫,便是萬劫谷鍾夫人、自己的師叔「俏藥叉」甘寶寶。她身後站著四人,一是葉二娘,一是雲中鶴,第三個是去而復來的南海鱷神,更令她大吃一驚的是第四人,赫然便是段譽,而南海鱷神的一隻大手卻扣在他脖子裏,似乎隨時便可喀喇一響,扭斷他的脖子。木婉清叫道:「段郎,你怎麼啦?」

  段譽在床上養傷,迷迷糊糊中被南海鱷神跳進房來抱了出去。他本來就沒中毒,木婉清毒箭的厲害處在毒不在箭,小小箭傷,無足輕重,他一驚之下,神智便即清醒,在暖閣窗外聽到了父親與木婉清、秦紅棉三人的說話,雖然沒聽得全,卻也揣摸了個十之八九。他聽木婉清仍叫自己為「段郎」,心中一酸,說道:「妹子,以後咱兄妹倆相親相愛,那……那也是一樣。」

  木婉清怒道:「不,不是一樣。你是第一個見了我臉的男人。」但想到自己和他同是段正淳所生,兄妹終究不能成親,倘若世間有人阻撓她的婚事,儘可一箭射殺,現下攔在這中間的卻是冥冥中的天意,任你多高的武功,多大的權勢,都是不可挽回,霎時之間但覺萬念俱灰,雙足一頓,向外疾奔。

  秦紅棉急叫:「婉兒,你到那裏去?」

  木婉清連師父也不睬了,說道:「你害了我,我不理你。」奔得更加快了。

  王府中一名衛士雙手一攔,喝問:「是誰?」木婉清毒箭射出,正中那衛士咽喉。她腳下絲毫不停,頃刻間沒入了黑暗之中。

  ***

  段正淳見兒子為南海鱷神所擄,顧不得女兒到了何處,伸指便向南海鱷神點去。葉二娘揮掌上拂,切他腕脈,段正淳反手一勾,葉二娘格格嬌笑,中指彈向他手背。剎那之間,兩人交了三招,段正淳心頭暗驚:「這婆娘恁地了得。」

  秦紅棉伸掌按住段譽頭頂,叫道:「你要不要兒子的性命?」段正淳一驚住手,知她向來脾氣十分暴躁,對自己元配夫人刀白鳳又是恨之入骨,說不定掌力一吐,便傷了段譽的性命,急道:「紅棉,我孩兒中了你女兒的毒箭,受傷不輕。」秦紅棉道:「他已服解藥,死不了,我暫且帶去。瞧你是願做王爺呢,還是要兒子。」南海鱷神哈哈大笑,說道:「這小子終究是非拜我為師不可。」段正淳道:「紅棉,我甚麼都答允,你……你放了我孩兒。」

  秦紅棉對段正淳的情意,並不因隔得十八年而絲毫淡了,聽他說得如此情急,登時心軟,道:「你真的……真的甚麼都答允?」段正淳道:「是,是!」鍾夫人插口道:「師姊,這負心漢子的話,你又相信得的?岳二先生,咱們走吧!」

  南海鱷神縱起身來,抱著段譽在半空中一個轉身,已落在對面屋上。跟著砰砰兩聲,葉二娘和雲中鶴分別將兩名王府衛士擊下地去。

  鍾夫人叫道:「段正淳,咱們今晚是不是要打上一架?」

  段正淳雖知集王府中的人力,未必不能截下這些人來,但兒子落入了對方手中,投鼠忌器,難以憑武力決勝,何況眼前這對師姊妹均與自己關係大不尋常,柔聲道:「寶寶,你……你也來和我為難麼?」鍾夫人道:「我是鍾萬仇的妻子,你胡說八道的亂叫甚麼?」段正淳道:「寶寶,這些日子來,我常常在想念你。」鍾夫人眼眶一紅,道:「那日知道段公子是你的孩兒之後,我心裏……心裏好生難過……」聲音也柔和起來。秦紅棉叫道:「師妹,你也又要上他當嗎?」鍾夫人挽了秦紅棉的手,叫道:「好,咱們走。」回頭道:「你提了刀白鳳那賤人的首級,一步一步拜上萬劫谷來,我們或許便還了你的兒子。」

  段正淳道:「萬劫谷!」只見南海鱷神抱著段譽已越奔越遠。高昇泰和褚萬里等正四面攔截。段正淳嘆了口氣,叫道:「高賢弟,放他們去罷。」高昇泰叫道:「小王爺……」

  段正淳道:「慢慢再想法子。」一面說,一面飛身縱到高昇泰身前,叫道:「刺客已退,各歸原位。」身形一幌,欺到鍾夫人身旁,柔聲道:「寶寶,你這幾年可好?」鍾夫人道:「有甚麼不好?」段正淳反手一指,無聲無息,已點中了她腰門「章門穴」。鍾夫人猝不及防,便即軟倒。段正淳伸左手攬住了她,假作驚惶,叫道:「啊喲!寶寶,你怎……怎麼啦?」

  秦紅棉不虞有詐,奔了過來,問道:「師妹,甚麼事?」段正淳「一陽指」點出,點中的一樣是她腰間「章門穴」。

  秦紅棉和鍾夫人要穴被點,被段正淳一手一個摟住,不約而同的向他恨恨瞪了一眼,均想:「又上了他當。我怎地如此胡塗?這一生中上了他這般大當,今日事到臨頭,仍然不知提防。」

  段正淳道:「高賢弟,你內傷未癒,快回房休息。萬里,你率領人眾,四下守衛。」高昇泰和褚萬里躬身答應。

  段正淳挾著二女回入暖閣之中,命廚子、侍婢重開筵席,再整杯盤。

  待眾人退下,段正淳點了二女腿上環跳、曲泉兩穴,使她們無法走動,然後笑吟吟的拍開了二女腰間「章門穴」。秦紅棉大叫:「段正淳,你……你還來欺侮人……」段正淳轉過身來,向兩人一揖到地,說道:「多多得罪,我這裏先行陪禮了。」秦紅棉怒道:「誰要你陪禮?快些放開我們。」

  段正淳道:「咱們三人十多年不見了,難得今日重會,正有千言萬語要說。紅棉,你還是這麼急性子。寶寶,你越長越秀氣啦,倒似比咱們當年在一起時還年輕了些。」鍾夫人尚未答話,秦紅棉怒道:「你快放我走。我師妹越長越秀氣,我便越長越醜怪,你瞧著我這醜老太婆有甚麼好?」段正淳嘆道:「紅棉,你倒照照鏡子看,倘若你是醜老太婆,那些寫文章的人形容一個絕色美人之時,都要說:『沉魚落雁之容,醜老太婆之貌』了。」

  秦紅棉忍不住嗤的一笑,正要頓足,卻是腿足麻痺,動彈不得,嗔道:「這當兒誰來跟你說笑?嘻皮笑臉的猢猻兒,像甚麼王爺?」燭光之下,段正淳見到她輕顰薄怒的神情,回憶昔日定情之夕,不由得怦然心動,走上前去在她頰上香了一下。秦紅棉上身卻能動彈,左手拍的一聲,清脆響亮的給他一記耳光。段正淳若要閃避擋架,原非難事,卻故意挨了她這一掌,在她耳邊低聲道:「修羅刀下死,做鬼也風流!」

  秦紅棉全身一顫,淚水撲簌簌而下,放聲大哭,哭道:「你……你又來說這些風話。」原來當年秦紅棉以一對修羅刀縱橫江湖,外號便叫作「修羅刀」,失身給段正淳那天晚上,便是給他親了一下面頰,打了他一記耳光,段正淳當年所說的正便是那兩句話。十八年來,這「修羅刀下死,做鬼也風流」十個字,在她心頭耳邊,不知縈迴了幾千幾萬遍。此刻陡然間聽得他又親口說了出來。當真是又喜又怒,又甜又苦,百感俱至。

  鍾夫人低聲道:「師姊,這傢伙就會甜言蜜語,討人歡喜,你別再信他的話。」秦紅棉道:「不錯,不錯!我再也不信你的鬼話。」這句話卻是對著段正淳說的。

  段正淳走到鍾夫人身邊,笑道:「寶寶,我也香香你的臉,許不許?」鍾夫人莊言道:「我是有夫之婦,決不能壞了我丈夫的名聲。你只要碰我一下,我立時咬斷舌頭,死在你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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