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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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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正淳搖頭道:「不是!」以手支頤,輕輕自言自語:「她每次練了掌法,便要發脾氣,她說這掌法決不傳人,要帶進棺材裏去……」木婉清又問:「那麼你……」段正淳搖搖手,叫她別多問,隔了一會,忽然問道:「你今年十八歲,是九月間的生日,是不是?」木婉清跳起身來,奇道:「我的事你甚麼都知道,你到底是我師父甚麼人?」 段正淳臉上滿是痛苦之色,嘶啞著聲音道:「我……我對不起你師父。婉兒,你……」木婉清道:「為甚麼?我瞧你這個人挺和氣、挺好的啊。」段正淳道:「你師父的名字,她沒跟你說麼?」木婉清道:「我師父說她叫作『幽谷客』,到底姓甚麼,叫甚麼,我便不知道了。」段正淳喃喃的道:「幽谷客,幽谷客……」驀地裏記起了杜甫那首「佳人」詩來,詩句的一個個字似乎都在刺痛他心:「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夫婿輕薄兒,新人美如玉……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 過了半晌,又問:「這許多年來,你師父怎生過日子?你們住在那裏?」木婉清道:「我和師父住在一座高山背後的一個山谷裏,師父說那便叫作幽谷,直到這次,我們倆才一起出來。」段正淳道:「你的爹娘是誰?你師父沒跟你說過麼?」木婉清道:「我師父說,我是個給爹娘遺棄了的孤兒,我師父將我從路邊撿回來養大的。」段正淳道:「你恨你爹娘不恨?」木婉清側著頭,輕輕咬著左手的小指頭兒。 段正淳見著這等情景,心中酸楚不禁。木婉清見他兩滴清淚從臉頰上流了下來,不由得大是奇怪,問道:「你為甚麼哭了?」段正淳背轉臉去,擦乾了淚水,強笑道:「我那裏哭了?多喝了幾杯,酒氣上湧。」木婉清不信,道:「我明明見到你哭。女人才哭,男人也會哭麼?我從來沒見男人哭過,除非是小孩兒。」 段正淳見她不明世事,更是難過,說道:「婉兒,日後我要好好待你,方能補我一些過失。你有甚麼心願,說給我聽,我一定盡力給你辦到。」 木婉清箭射段夫人後,正自十分擔憂,聽他這般說,喜道:「我用箭射你夫人,你不怪我麼?」段正淳道:「正如你說,『師恩深重,師命難違』,上代的事,與你並不相干。我自是不怪你。只是你以後卻不可再對我夫人無禮。」木婉清道:「日後師父問起來,那怎麼辦?」 段正淳道:「你帶我去見你師父,我親自跟她說。」木婉清拍手道:「好,好!」隨即皺眉道:「我師父常說,天下男子都是負心薄倖之徒,她從來不見男子的。」 段正淳臉上閃過一絲奇異神色,問道:「你師父從來不見男子?」木婉清道:「是啊,師父買米買鹽,都叫梁阿婆去買。有一次梁阿婆病了,叫他兒子代買了送來。師父很是生氣,叫他遠遠放在門外,不許他提進屋來。」 段正淳嘆道:「紅棉,紅棉,你又何必如此自苦?」 木婉清道:「你又說『紅棉』了,到底『紅棉』是誰?」段正淳微一躊躇,說道:「這件事不能永遠瞞著你,你師父的真名字,叫作秦紅棉,她外號叫作修羅刀。」木婉清點頭道:「嗯,怪不得你夫人一見我發射短箭的手法,便惡狠狠的問我,『修羅刀秦紅棉』是我甚麼人。那時我可真的不知道,倒不是有意撒謊。原來我師父叫作秦紅棉,這名字挺美啊,不知她幹麼不跟我說。」 段正淳道:「我適才弄痛了你手臂,這時候還痛麼?」木婉清見他神色溫和慈祥,微笑道:「好得多了。咱們去瞧瞧……瞧瞧你兒子,好不好?我怕箭上的毒性一時去不淨。」段正淳道:「好!」站起身來,又道:「你有甚麼心願,說給我聽吧!」 木婉清突然滿臉紅暈,臉色頗為忸怩,低下了頭道:「只怕……只怕我射過你夫人,她……她惱了我。」段正淳道:「咱們慢慢求她,或許她將來便不惱了。」木婉清道:「我本來是不求人的,不過為了段郎,求求她也不打緊。」突然鼓起了勇氣,道:「鎮南王,我說了我的心願,你真的……真的一定給我辦到麼?」 段正淳道:「只須我力之所及,定要教你心願得償。」木婉清道:「你說過的話,可不能賴。」段正淳臉現微笑,走到她的身邊,伸手輕輕撫摸她頭髮,眼光中愛憐橫溢,說道:「我自然不賴。」木婉清道:「我和他的婚事,你要給我們作主,不許他負心薄倖。」說了這幾句話,臉上神采煥發。 段正淳臉色大變,慢慢退開,坐倒在椅中,良久良久,一言不發。木婉清感到情形不對,顫聲道:「你……你不答允麼?」段正淳說道:「你決計不能嫁給譽兒。」他喉音澀滯,語氣卻十分肯定。木婉清心中冰冷,淒然道:「為甚麼?他……親口答應了我的。」段正淳只說:「冤孽,冤孽!」木婉清道:「他如果不要我,我……我便殺了他,然後自殺。我……我在師父面前立過誓的。」段正淳緩緩搖頭,說道:「不能夠的!」木婉清急道:「我這就去問他,為甚麼不能?」 段正淳道:「譽兒……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見木婉清神色淒苦,便如十八年前秦紅棉陡聞噩耗時一般,再也無法忍耐,衝口說道:「你不能和譽兒成婚,也不能殺他。」木婉清道:「為甚麼?」段正淳道:「因為……因為……因為段譽是你的親哥哥!」 木婉清一對眼睛睜得大大地,幾乎不信自己的耳朵,顫聲道:「甚……甚麼?你說段郎是我哥哥?」段正淳道:「婉兒,你知道你師父是你甚麼人?她是你的親娘。我……我是你的爹爹。」 木婉清又是驚恐,又是憤怒,臉上已無半分血色,頓足叫道:「我不信!我不信!我……我不信!」 突然間窗外幽幽一聲長嘆,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婉兒,咱們回家去罷!」木婉清驀地回過身來,叫道:「師父!」窗子呀的一聲開了,窗外站著一個中年女子,尖尖的臉蛋,雙眉修長,相貌甚美,只是眼光中帶著三分倔強,三分兇狠。 段正淳見到昔日的情人秦紅棉突然現身,又是驚詫,又是喜歡,叫道:「紅棉,紅棉,這幾年來,我……我想得你好苦。」 秦紅棉叫道:「婉兒出來!這等負心薄倖之人的家裏,片刻也停留不得。」 木婉清見了師父和段正淳的神情,心底更是涼了,道:「師父,他……他騙我,說你是我媽媽,說他是我……是我爹爹。」秦紅棉道:「你媽早已死了,你爹爹也死了。」 段正淳搶到窗口,柔聲道:「紅棉,你進來,讓我多瞧你一會兒。你從此別走了,咱倆永遠廝守在一塊。」秦紅棉眼光突然明亮,喜道:「你說咱倆永遠廝守在一塊,這話可是真的?」段正淳道:「當真!紅棉,我沒一天不在想念你。」秦紅棉道:「你捨得刀白鳳麼?」段正淳躊躇不答,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秦紅棉道:「你要是可憐咱倆這女兒,那你跟我就走,永遠不許再想起刀白鳳,永遠不許再回來。」 木婉清聽著他二人對答,一顆心不住的向下沉,向下沉,雙眼淚水盈眶,望出來師父和段正淳的面目都是模糊一片。她知道眼前這兩人確是自己親生父母,硬要不信,也是不成。這幾日來情深愛重、魂牽夢縈的段郎,原來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甚麼鴛鴦比翼,白頭偕老的心願,霎時間化為雲烟。 只聽段正淳柔聲道:「只不過我是大理國鎮南王,總攬文武機要,一天也走不開……」秦紅棉厲聲道:「十八年前你這麼說,十八年後的今天,你仍是這麼說。段正淳啊段正淳,你這負心薄倖的漢子,我……我好恨你……」 突然間東邊屋頂上拍拍拍三聲擊掌,西邊屋頂也有人擊掌相應。跟著高昇泰和褚萬里的聲音同時叫了起來:「有刺客!眾兄弟各守原位,不得妄動。」 秦紅棉喝道:「婉兒,你還不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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