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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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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日過去,卷上的步法已學得了兩三成,晚飯過後,再學了十幾步,便即上床。迷迷糊糊中似睡似醒,腦子中來來去去的不是少商、膻中、關元、中極諸穴道,便是同人、大有、歸妹、未濟等易卦。 睡到中夜,猛聽得江昂、江昂、江昂幾下巨吼,登時驚醒,過不多久,又聽得江昂、江昂、江昂幾下大吼,聲音似是牛吽,卻又多了幾分淒厲之意,不知是甚麼猛獸。他知無量山中頗多毒蟲怪獸,聽得吼聲停歇,便也不以為意,著枕又睡。 卻聽得隔室有人說道:「這『莽牯朱蛤』已好久沒出現了,今晚忽然鳴叫,不知主何吉凶?」另一人道:「咱們東宗落到這步田地,吉是吉不起來的,只要不凶到家,就已謝天謝地了。」段譽知是那兩名男弟子郁光標與吳光勝,料來他們睡在隔壁,奉命監視,以防自己逃走。 只聽那吳光勝道:「咱們無量劍歸屬了靈鷲宮,雖然從此受制於人,不得自由,卻也得了個大靠山,可說好壞參半。我最氣不過的,西宗明明不及咱們東宗,幹麼那位符聖使卻要辛師叔作無量洞之主,咱們師父反須聽她號令。」郁光標道:「誰教靈鷲宮中自天山童姥以下個個都是女人哪?她們說天下男子沒一個靠得住。聽說這位符聖使倒是好心,派辛師叔做了咱們頭兒,靈鷲宮對無量洞就會另眼相看。你瞧,符聖使對神農幫司空玄何等辣手,對辛師叔的臉色就好得多。」吳光勝道:「郁師哥,這個我可又不明白了。符聖使對隔壁那小子怎地又客客氣氣?甚麼『段相公』、『段相公』的,叫得好不親熱。」 段譽聽他們說到自己,更加凝神傾聽。 郁光標笑道:「這幾句話哪,咱們可只能在這裏悄悄的說。一個年輕姑娘,對一個小白臉客客氣氣,『段相公』、『段相公』的叫……」他說到「段相公」三字時,壓緊了嗓子,學著那靈鷲宮姓符聖使的腔調,自行再添上幾分嬌聲嗲氣,「……你猜是甚麼意思?」吳光勝道:「難道符聖使瞧中了這小白臉?」郁光標道:「小聲些,別吵醒了小白臉。」接著笑道:「我又不是符聖使肚裏的聖蛔蟲,又怎明白她老人家的聖意?我猜辛師叔也是想到了這一著,因此叫咱們好好瞧著他,別讓他走了。」吳光勝道:「那可要關他到幾時啊?」郁光標道:「符聖使在山峰上說:『辛雙清,帶了段相公下去,四大惡人若來囉唣,叫他們上縹緲峰靈鷲宮找我。』……」這幾句話又是學著那綠衣女子的腔調,「……可是帶了段相公下山怎麼樣?她老人家不說,別人也就不敢問。要是符聖使有一天忽然派人傳下話來:『辛雙清,把段相公送上靈鷲宮來見我。』咱們卻已把這姓段的小白臉殺了,放了,豈不是糟天下之大糕?」吳光勝道:「要是符聖使從此不提,咱們難道把這小白臉在這裏關上一輩子,以便隨時恭候符聖使號令到來?」郁光標笑道:「可不是嗎?」 段譽心裏一連串的只叫:「苦也!苦也!」心道:「這位姓符的聖使姊姊尊稱我一聲『段相公』,只不過見我是讀書人,客氣三分,你們歪七纏八,又想到那裏去啦?你們就把我關到鬍子白了,那位聖使姊姊也決不會再想到我這個老白臉。」 正煩惱間,只聽吳光勝道:「咱二人豈不是也要……」突然江昂、江昂、江昂三響,那「莽牯朱蛤」又吼了起來。吳光勝立即住口。隔了好一會,等莽牯朱蛤不再吼叫,他才又說道:「莽牯朱蛤一叫,我總是心驚肉跳,瘟神爺不知這次又要收多少條人命。」郁光標道:「大家說莽牯朱蛤是瘟神爺的坐騎,那也是說說罷啦。文殊菩薩騎獅子,普賢菩薩騎白象,太上老君騎青牛,這莽牯朱蛤是萬毒之王,神通廣大,毒性厲害,故老相傳,就說它是瘟菩薩的坐騎,其實也未必是真的。」 吳光勝道:「郁師兄,你說這莽牯朱蛤到底是甚麼樣兒?」郁光標笑道:「你想不想瞧瞧。」吳光勝笑道:「那還是你瞧過之後跟我說罷。」郁光標道:「我一見到莽牯朱蛤,毒氣立時沖瞎了眼睛,跟著毒質入腦,只怕也沒功夫來跟你說這萬毒之王的模樣兒了。還是咱哥兒倆一起去瞧瞧罷。」說著只聽得腳步聲響,又是拔下門閂的聲音。 吳光勝忙道:「別……別開這玩笑。」話聲發顫,搶過去上回門閂,郁光標笑道:「哈哈哈,我難道真有這膽子去瞧?瞧你嚇成了這副德性。」吳光勝道:「這種玩笑還是別開的為妙,莫要當真惹出甚麼事來。太太平平的,這就睡罷!」 郁光標轉過話題,說道:「你猜干光豪跟葛光珮這對狗男女,是不是逃得掉?」吳光勝道:「隔了這麼久還是不見影蹤,只怕當真給他們逃掉了。」郁光標道:「干光豪有多大本事,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這人貪懶好色,練劍又不用心,就只甜嘴蜜舌的騙女人倒有幾下散手。大夥兒東南西北都找遍了,連靈鷲宮的聖使也親自出馬,居然仍是給他們溜了,老子就是不信。」吳光勝道:「你不信可也得信啊。」 郁光標道:「我猜這對狗男女定是逃入深山,撞上了莽牯朱蛤。」吳光勝「啊」的一聲,大有驚懼之意。郁光標道:「這二人定是儘揀荒僻的地方逃去,一見到莽牯朱蛤,毒氣入腦,全身化為一灘膿血,自然影蹤全無。」吳光勝道:「你猜的倒也有幾分道理。」郁光標道:「甚麼幾分道理?若不是遇上了莽牯朱蛤,那就豈有此理。」吳光勝道:「說不定他二人耐不住啦,就在荒山野嶺裏這個那個起來,昏天黑地之際,兩人來一招『鯉魚翻身』,啊喲,乖乖不得了,掉入了萬丈深谷。」兩人都吃吃吃的淫笑起來。 段譽尋思:「木姑娘在那小飯鋪中射死了干葛二人,無量劍的人不會查不到啊。嗯,是了,定是那飯鋪老闆怕惹禍,快手快腳的將兩具屍身埋了。無量劍的人去查問,市集上的人見到他們手執兵器,兇神惡煞的模樣,誰也不敢說出來。」 只聽吳光勝道:「無量劍東西宗逃走了一男一女兩個弟子,也不是甚麼大事。皇帝不急太監急,靈鷲宮的聖使又幹麼這等著緊,非將這二人抓回來不可?」郁光標道:「這你就得動動腦筋,想上一想了。」吳光勝沉默半晌,道:「你知道我的腦筋向來不靈,動來動去,動不出甚麼名堂來。」 郁光標道:「我先問你:靈鷲宮要佔咱們的無量宮,那為了甚麼?」吳光勝道:「聽唐師哥說,多半是為了後山的無量玉壁。符聖使一到,三番四次的,就是查問無量玉壁上的仙影啦、劍法啦這些東西。對啦!咱們都遵照符聖使的吩咐,立下了毒誓,玉壁仙影的事,以後誰也不敢洩漏,可是干光豪與葛光珮呢,他們可沒立這個誓,既然叛離了本派,那還有不說出去的?」吳光勝一拍大腿,叫道:「對,對!靈鷲宮是要殺了這兩個傢伙滅口。」 郁光標低聲喝道:「別這麼嚷嚷的,隔壁屋裏有人,你忘了嗎?」吳光勝忙道:「是,是。」停了一會,說道:「干光豪這傢伙倒是艷福不淺,把葛光珮這白白嫩嫩的小麻皮摟在懷裏,這麼剝得她白羊兒似的,嘖嘖嘖……他媽的,就算後來化成了一灘濃血,那也……那也……嘿嘿。」 兩人此後說來說去,都是些猥褻粗俗的言語,段譽便不再聽,可是隔牆的淫猥笑話不絕傳來,不聽卻是不行,於是默想「北冥神功」中的經脈穴道,過不多時,便潛心內想,隔牆之言說得再響,卻一個字也聽不到了。 次日他又練那「凌波微步」,照著卷中所繪步法,一步步的試演。這步法左歪右斜,沒一步筆直進退,雖在室中,只須挪開了桌椅,也儘能施展得開,又學得十來步,驀地心想:「待會送飯之人進來,我只須這麼斜走歪步,立時便繞過了他,搶出門去,他未必能抓得我著。豈不是立刻便可逃走,不用在這屋裏等到變成老白臉了?」想到此處,喜不自勝,心道:「我可要練得純熟無比,只要走錯了半步,便給他一把抓住。說不定從此在我腳上加一副鐵鐐,再用根鐵鍊鎖住,那時凌波微步再妙,步來步去總是給鐵鍊拉住了,欲不為老白臉亦不可得矣。」說著腦袋擺了個圈子。 當下將已學會了的一百多步從頭至尾默想一遍,心道:「我可要想也不想,舉步便對。唉,我段譽這樣一個臭男子,卻去學那洛神宓妃嬝嬝娜娜的凌波微步,我又有甚麼『羅襪生塵』了?光屁股生塵倒是有的。」哈哈一笑,左足跨出,既踏「中孚」,立轉「既濟」。不料甫上「泰」位,一個轉身,右腳踏上「蠱」位,突然間丹田中一股熱氣衝將上來,全身麻痺,向前撞出,伏在桌上,再也動彈不得。 他一驚之下,伸手撐桌,想站起身來,不料四肢百骸沒一處再聽使喚,便要移動一根小指頭兒也是不能,就似身處夢魘之中,愈著急,愈使不出半點力道。 他可不知這「凌波微步」乃是一門極上乘的武功,所以列於卷軸之末,原是要待人練成「北冥神功」,吸人內力,自身內力已頗為深厚之後再練。「凌波微步」每一步踏出,全身行動與內力息息相關,決非單是邁步行走而已。段譽全無內功根基,走一步,想一想,退一步,又停頓片刻,血脈有緩息的餘裕,自無阻礙。他想熟之後,突然一氣呵成的走將起來,體內經脈錯亂,登時癱瘓,幾乎走火入魔。幸好他沒跨得幾步,步子又不如何迅速,總算沒到絕經斷脈的危境。 他驚惶之中,出力掙扎,但越使力,胸腹間越難過,似欲嘔吐,卻又嘔吐不出。他長嘆一聲,只有不動,這一任其自然,煩惡之感反而漸消。當下便這麼一動不動的伏在桌上,眼見那個卷軸兀自展在面前,百無聊賴之中,再看卷上未學過的步法,心中虛擬腳步,一步步的想下去。大半個時辰後,已想通了二十餘步,胸口煩惡之感竟然大減。 未到正午,所有步法已盡數想通。他心下默念,將卷軸上所繪的六十四卦步法,從「明夷」起始,經「賁」、「既濟」、「家人」,一共踏遍六十四卦,恰好走了一個大圈而至「旡妄」,自知全套步法已然學會,大喜之下,跳起身來拍手叫道:「妙極,妙極!」這四個字一出口,才知自身已能活動。原來他內息不知不覺的隨著思念運轉,也走了一個大圈,膠結的經脈便此解開。 他又驚又喜,將這六十四卦的步法翻來覆去的又記了幾遍,生怕重蹈覆轍,極緩慢的一步步跳出,踏一步,呼吸幾下,待得六十四卦踏遍,腳步成圓,只感神清氣爽,全身精力瀰漫,再也忍耐不住,大叫:「妙極,妙極,妙之極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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