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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另一個衛護從腰間抽出板斧,喝道:「『無惡不作』葉二娘果然名不虛傳,待我古篤誠領教高招。」人隨聲到,著地捲去,出手便是「盤根錯節十八斧」絕招,左一斧,右一斧的砍她下盤。葉二娘笑道:「這孩子礙手礙腳,你先將他砍死了罷。」將手中孩子往下一送,向斧頭上迎去。古篤誠吃了一驚,急忙收斧,不料葉二娘裙底一腿飛出,正中他肩頭,幸好他軀體粗壯,挨了這一腿只略一踉蹌,並未受傷,立即撲上又打。葉二娘以小孩為護符,古篤誠和傅思歸兵刃遞出去時便大受牽制。

  左子穆急叫:「小心孩子!這是我的小兒,小心,小心!傅兄,你這一棍打得偏高了。古兄,你的斧頭別……別往我孩兒身上招呼。」

  正混亂間,山背後突然飄來一陣笛聲,清亮激越,片刻間便響到近處,山坡後轉出一個寬袍大袖的中年男子,三綹長鬚,形貌高雅,雙手持著一枝鐵笛,兀自湊在嘴邊吹著。朱丹臣快步上前,走到他身邊,低聲說了幾句。那人吹笛不停,曲調悠閒,緩步向正自激鬥的三人走去。猛地裏笛聲急響,只震得各人耳鼓中都是一痛。他十根手指一齊按住笛孔,鼓氣疾吹,鐵笛尾端飛出一股勁風,向葉二娘臉上撲去。葉二娘一驚之下轉面相避,鐵笛一端已指向她咽喉。

  這兩下快得驚人,饒是葉二娘應變神速,也不禁有些手足無措,百忙中腰肢微擺,上半身硬硬生生的向後讓開尺許,將左山山往地下一拋,伸手便向鐵笛抓去。寬袍客不等嬰兒落地,大袖揮出,已捲起了嬰兒。葉二娘剛抓到鐵笛,只覺笛上燙如紅炭,吃了一驚:「笛上敷有毒藥?」急忙撒掌放笛,躍開幾步。寬袍客大袖揮出,將山山穩穩的擲向左子穆。

  葉二娘一瞥眼間,見到寬袍客左掌心殷紅如血,又是一驚:「原來笛上並非敷有毒藥,乃是他以上乘內力,燙得鐵笛如同剛從鎔爐中取出來一般。」不由自主的又退了數步,笑道:「閣下武功好生了得,想不到小小大理,竟有這樣的高人。請問尊姓大名?」

  那寬袍客微微一笑,說道:「葉二娘駕臨敝境,幸會,幸會。大理國該當一盡地主之誼才是。」左子穆抱住了兒子,正自驚喜交集,衝口而出:「尊駕是高……高君侯麼?」那寬袍客微笑不答,問葉二娘道:「段公子在那裏?還盼見告。」

  葉二娘冷笑道:「我不知道,便是知道,也不會說。」突然縱身而起,向山峰飄落。寬袍客道:「且慢!」飛身追去,驀地裏眼前亮光閃動,七八件暗器連珠般擲來,分打他頭臉數處要害。寬袍客揮動鐵笛,一一擊落。只見她一飄一幌,去得已遠,再也追不上了。再瞧落在地下的暗器時,每一件各不相同,均是懸在小兒身上的金器銀器,或為長命牌,或為小鎖片,他猛地想起:「這都是被她害死的眾小兒之物。此害不除,大理國中不知更將有多少小兒喪命。」

  褚萬里一揮鐵桿,軟索上捲著的長劍托地飛出,倒轉劍柄,向左子穆飛去。左子穆伸手挽住,滿臉羞慚,無言可說。褚萬里轉向木婉清,問道:「到底段公子怎樣了?是真的為雲中鶴所害麼?」

  木婉清心想:「這些人看來都是段郎的朋友,我還是跟他們說了實話,好一齊去那邊山崖上仔細尋訪。」正待開言,忽聽得半山裏有人氣急敗壞的大叫:「木姑娘……木姑娘……你還在這兒麼?南海鱷神,我來了,你千萬別害木姑娘!拜不拜師父,咱們慢慢商量……木姑娘,木姑娘,你沒事罷?」

  寬袍客等一聽,齊聲歡呼:「是公子爺!」

  木婉清苦等他七日七夜,早已心力交瘁,此刻居然聽到他的聲音,驚喜之下,只覺眼前一黑,便即暈了過去。

  昏迷之中,耳邊只聽有人低呼:「木姑娘,木姑娘,你,你快醒來!」她神智漸復,覺得自己躺在一人懷中,被人抱著肩背,便欲跳將起來,但隨即想到:「是段郎來了。」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苦,緩緩睜開眼來,眼前一雙眼睛清淨如秋水,卻不是段譽是誰?只聽他喜道:「啊,你終於醒轉了。」木婉清淚水滾滾而下,反手一掌,重重打了他個耳光,身子卻仍躺在他懷裏,一時無力掙扎躍起。

  段譽撫著自己臉頰,笑道:「你動不動的便打人,真夠橫蠻的了!」問道:「南海鱷神呢?他不在這裏等我麼?」木婉清道:「人家已等了你七日七夜,還不夠麼?他走啦。」段譽登時神采煥發,喜道:「妙極,妙極!我正好生擔心。他若硬要逼我拜他為師,可不知如何是好了。」

  木婉清道:「你既不願做他徒兒,又到這兒來幹麼?」段譽道:「咦!你落在他手中,我若不來,他定要難為你,那怎麼得了?」木婉清心頭一甜,道:「哼!你這人良心壞極,我恨不得一劍殺了你。幹麼你遲不來,早不來,直等他走了,你到了幫手,這才來充好人?這七天七晚之中,你又不來尋我?」

  段譽嘆了口氣,道:「我一直為人所制,動彈不得,日夜牽掛著你,真是焦急死了。我一得脫身,立即趕來。」

  ***

  那日南海鱷神擄了木婉清而去,段譽獨處高崖,焦急萬狀:「我若不趕去求這惡人收我為徒,木姑娘性命難保。可是要我拜這惡人為師,學那喀喇一聲、扭斷脖子的本事,終究是幹不得的。他教我這套功夫之時,多半還要找些人來讓我試練,試了一個又一個,那可糟糕之極。好在這惡人雖然兇惡之至,倒也講理,我怎地跟他辯駁一場,叫他既放了木姑娘,又不必收我為徒。」

  在崖邊徘徊徬徨,肚中又隱隱痛將起來,突然想到:「啊喲,不好,胡塗透頂,我怎地忘了?我在那山洞之中,早已拜了神仙姊姊為師,已算是『逍遙派』的門徒。『逍遙派』的弟子,又怎能改投南海鱷神門下?對了,我這就跟這惡人說去,理直氣壯,諒他非連說『這話倒也有理』不可。」

  轉念又想:「這惡人勢必叫我露幾手『逍遙派』的武功來瞧瞧,我一點也不會,他自然不信我是『逍遙派』弟子。」跟著想起:「神仙姊姊吩咐,叫我每天朝午晚三次,練她那個卷軸中的神功,這幾天搞得七葷八素,可半次也沒練過,當真該死之至。」心下歉咎,正要伸手入懷去摸那卷軸,忽聽得身後腳步聲響,他轉過身來,吃了一驚,只見崖邊陸陸續續的上來數十人。

  當先一人便是神農幫幫主司空玄,其後卻是無量劍東宗掌門左子穆、西宗掌門辛雙清,此外則是神農幫幫眾,無量劍東西宗的弟子,數十人混雜在一起。段譽心道:「怎地雙方不打架了?化敵為友,倒也很好。」只見這數十人分向兩旁站開,恭恭敬敬的躬身,顯是靜候甚麼大人物上來。

  片刻間綠影幌動,崖邊竄上八個女子,一色的碧綠斗篷,斗篷上繡著黑鷲。段譽暗暗叫苦:「我命休矣!」這八個女子四個一邊的站在兩旁,跟著又有一個身穿綠色斗篷的女子走上崖來。這女子二十來歲年紀,容貌清秀,眉目間卻隱含煞氣,向段譽瞪眼道:「你是甚麼人?在這裏幹甚麼?」

  段譽一聽此言,心中大喜:「她不知我和木姑娘殺過她四個姊妹,又冒充過甚麼靈鷲宮聖使。幸好我的斗篷已裹在那胖老太婆平婆婆身上,木姑娘的斗篷又飄入了瀾滄江。死無對證,跟她推個一乾二淨便了。」說道:「在下大理段譽,跟著朋友到這位左先生的無量宮中作客……」

  左子穆插口道:「段朋友,無量劍已歸附天山靈鷲宮麾下,無量宮改稱『無量洞』,那無量宮三字,今後是不能叫的了。」

  段譽心道:「原來你打不過人家,認輸投降了,這主意倒也高明。」說道:「恭喜,恭喜。左先生棄暗投明,好得很啊。」

  左子穆心想:「我本來有甚麼『暗』?現下又有甚麼『明』了?」但這話自然是不能說的,惟有苦笑。

  段譽續道:「在下見到司空幫主跟左先生有點誤會,一番好意想上前勸解,卻不料弄得一團糟。本是奉司空幫主之命去取解藥,豈知卻遇上一個大惡人,叫作南海鱷神岳老三,說我資質不錯,要收我為徒。我說我不學武功,可是這南海鱷神不講道理,將我抓到了這裏,高高擱起,要我非拜他為師不可。在下手無縛雞之力。」說著雙手一攤,又道:「這般高峰險崖,那說甚麼也下不去的。姑娘問我在這裏幹甚麼?那便是等死了。」他這番話倒無半句虛言,前段屬實,後段也不假,只不過中間漏去了一大段,心想:「孔夫子筆削『春秋』,述而不作。刪削刪削,不違聖人之道,撒謊便非君子了。」

  那女子「嗯」了一聲,說:「四大惡人果是到了大理。岳老三要收你為徒,你的資質有甚麼好?」也不等段譽回答,眼光向司空玄與左子穆兩人掃去,問道:「他的話不假罷?」

  左子穆道:「是。」司空玄道:「啟稟聖使,這小子不會半點武功,卻老是亂七八糟的瞎搗亂。」

  那女子道:「你們說見到那兩個冒充我姊妹的賤人逃到了這山峰上,卻又在那裏?段相公,你可見到兩個身穿綠色斗篷、跟我們一樣打扮的女子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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