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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木婉清登即恍然:「原來葉二娘在無量山中再也找不到小兒,竟將無量劍掌門人的小兒擄了來。」

  葉二娘道:「左先生,令郎生得真有趣,我抱來玩玩,明天就還給你。你不用著急。」說著在山山的臉頰上親了親,輕輕撫摸他頭髮,顯得不勝愛憐。左山山見到父親,大聲叫喚:「爸爸,爸爸!」左子穆伸出左手,走近幾步,說道:「小兒頑劣不堪,沒甚麼好玩的,請即賜還,在下感激不盡。」他見到兒子,說話登時客氣了,只怕這女子手上使勁,當下便捏死了他兒子。

  南海鱷神笑道:「這位『無惡不作』葉三娘,就算是皇帝的太子公主到了她手中,那也是決計不還的。」

  左子穆身子一顫,道:「你……你是葉三娘?那麼葉二娘……葉二娘是尊駕何人?」他曾聽說「四大惡人」中有個排名第二的女子葉二娘,每日清晨要搶一名嬰兒來玩弄,弄到傍晚便弄死了,只怕這「葉三娘」同葉二娘乃是姊妹妯娌之屬,性格一般,那可糟了。

  葉二娘格格嬌笑,說道:「你別聽他胡說八道的,我便是葉二娘,世上又有甚麼葉三娘了?」

  左子穆一張臉霎時之間全無人色。他一發覺幼兒被擒,便全力追趕而來,途中已覺察她武功遠在自己之上,初時還想這婦人素不相識,與自己無怨無仇,不見得會難為了兒子,一聽到她竟然便是「無惡不作」葉二娘,又想喝罵、又想求懇的言語塞在咽喉之中,竟然說不出口來。

  葉二娘道:「你瞧這孩兒皮光肉滑,養得多壯!血色紅潤,晶瑩透明,畢竟是武學名家的子弟,跟尋常農家的孩兒大不相同。」一面說,一面拿起孩子的手掌對著太陽,察看他血色,嘖嘖稱讚,便似常人在菜市購買雞鴨魚羊、揀精揀肥一般。

  左子穆見她一副饞涎欲滴的模樣,似乎轉眼便要將自己的兒子吃了,如何不驚怒交迸?明知不敵,也得拚命,當下使招「白虹貫日」,劍尖向她咽喉刺去。

  葉二娘淺笑一聲,將山山的身子輕輕移過,左子穆這一劍倘若繼續刺去,首先便刺中了愛兒。幸好他劍術精湛,招數未老,陡然收勢,劍尖在半空中微微一抖,一個劍花,變招斜刺葉二娘右肩。葉二娘仍不閃避,將山山的身子一移,擋在身前。霎時之間,左子穆上下左右連刺四劍,葉二娘以逸待勞,只將山山略加移動,這四下凌厲狠辣的劍招便都只使得半招而止。山山卻已嚇得放聲大哭。

  雲中鶴給南海鱷神追得繞山三匝,鋼爪又斷了二指,一口怒氣無處發洩,突然間縱身而上,左手鋼爪疾往左子穆頭頂抓落。左子穆長劍上掠,使招「萬卉爭艷」,劍光亂顫,牢牢將上盤封住。噹的一聲輕響,兩件兵刃相交,左子穆一招「順水推舟」,劍鋒正要乘勢向敵人咽喉推去,驀地裏鋼爪手指合攏,竟將劍刃抓住。

  左子穆大吃一驚,卻不肯就此撒劍,急運內力回奪,噗的一下,雲中鶴右手鋼爪已插入他肩頭。幸好這柄鋼爪的五根手指已被南海鱷神削去了兩根,左子穆所受創傷稍輕,但也已鮮血迸流,三根鋼指拿住了他肩骨牢牢不放。雲中鶴上前補了一腳,將他踢倒,這幾下兔起鶻落,一個名門大派的掌門人竟無招架餘地。

  南海鱷神讚道:「老四,這兩下子不壞,還不算丟臉。」

  葉二娘笑吟吟的道:「左大掌門,你見到我們老大沒有?」左子穆右肩骨被鋼指抓住,絲毫動彈不得,強忍痛楚,說道:「你老大是誰?我沒見過。」南海鱷神也問:「你見過我徒兒沒有?」左子穆又道:「你徒兒是誰?我沒見過。」南海鱷神怒道:「你既不知我徒兒是誰,怎能說沒有見過?放你媽的狗臭屁!三妹,快將他兒子吃了。」葉二娘道:「你二姊是不吃小孩兒的。左大掌門,你去罷,我們不要你的性命。」

  左子穆道:「既是如此。葉……葉二娘,請你還我兒子,我去另外給你找三四個小孩兒來。左某永感大德。」葉二娘笑眯眯的道:「那也好!你去找八個孩兒來。我們這裏一共四人,每人抱兩個,夠我八天用的了。老四,你放了他。」

  雲中鶴微微一笑,鬆了機括,鋼指張開。左子穆咬牙站起身來,向葉二娘深深一揖,伸手去抱孩兒。葉二娘笑道:「你也是江湖上的人物,怎地不明規矩?沒八個孩兒來換,我隨隨便便就將你孩子還你?」

  左子穆見兒子被她摟在懷裏,雖是萬分不願,但格於情勢,只得點頭道:「我去挑選八個最肥壯的孩子給你,望你好好待我兒子。」葉二娘不再理他,口中又低聲哼起兒歌來,只道:「乖孫子,你奶奶疼你。」左子穆既在眼前,她就不肯叫孩子為「孩兒」了。

  左子穆聽這稱呼,她竟是要做自己老娘,當真啼笑皆非,向兒子道:「山山,乖孩子,爸爸馬上就回來抱你。」山山大聲哭叫,掙扎著要撲到他的懷裏。左子穆戀戀不捨的向兒子瞧了幾眼,左手按著肩頭傷處,轉過頭來,慢慢向崖下走去。

  突然間山峰後傳來一陣尖銳的鐵哨子聲,連綿不絕。南海鱷神和雲中鶴同時喜道:「老大到了!」兩人縱身而起,一溜煙般向鐵哨聲來處奔去,片刻間便已隱沒在巖後。

  葉二娘卻漫不在乎,仍是慢條斯理的逗弄孩兒,向木婉清斜看一眼,笑道:「木姑娘,你這對眼珠子挺美啊,生在你這張美麗的臉上,更加不得了。左大掌門,你給我幫個忙,去挖了這小姑娘的眼珠。」

  左子穆兒子在人掌握,不得不聽從吩咐,說道:「木姑娘,你還是順從葉二娘的話罷,也免得多吃苦頭。」說著挺劍便向木婉清刺去。木婉清叱道:「無恥小人!」仗劍反擊,劍尖直指左子穆的左肩,三招過去,身子斜轉,突然間左手向後微揚,嗤嗤嗤,三枝毒箭向葉二娘射去,要攻她個出其不意。左子穆大叫:「別傷我孩兒。」

  不料這三箭去得雖快,葉二娘左手衫袖一拂,已捲下三枝短箭,甩在一旁,隨手除下山山右腳的一隻小鞋,向她後心擲去。木婉清聽到風聲,回劍擋格,但重傷之餘,出劍不準,鞋子順著劍鋒滑溜而前,噗的一聲,打在她右腰。葉二娘在鞋上使了陰勁,木婉清急運內力相抗,但一口氣提不上來,登時半身酸麻,長劍嗆啷落地,便在此時,山山的第二隻鞋子又已擲到,這一次正中胸口。她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一交坐倒。左子穆劍尖斜處,已抵住她胸口,左手便去挖她右眼。

  木婉清低叫一聲:「段郎!」身子前撲,往劍尖上迎去,寧可死在他劍下,勝於受這挖目之慘。

  ***

  左子穆縮劍向後,猛地裏手腕一緊,長劍把捏不住,脫手上飛,勢頭帶得他向後跌了兩步。三人都是一驚,不約而同抬頭向長劍瞧去。只見劍身被一條細長軟索捲住,軟索盡頭是根鐵桿,持在一個身穿黃衣的軍官手中。這人約莫三十來歲年紀,臉上英氣逼人,不住的嘿嘿冷笑。葉二娘認得他是七日前與雲中鶴相鬥之人,武功頗為不弱,然而比之自己尚差了一籌,也不去懼他,只不知他的同伴是否也到了,斜目瞧去,果見另一個黃衣軍官站在左首,這人腰間插著一對板斧。

  葉二娘正要開言,忽聽得背後微有響動,當即轉身,只見東南和西南兩邊角上,各自站著一人,所穿服色與先前兩人相同,黃衣褚幞頭,武官打扮。東南角上的手執一對判官筆,西南角上的則手執熟銅齊眉棍,四人分作四角,隱隱成合圍之勢。

  左子穆朗聲道:「原來宮中褚、古、傅、朱四大衛護一齊到了,在下無量劍左子穆這廂有禮。」說著向四人團團一揖。那持判官筆的衛護朱丹臣抱拳還禮,其餘三人卻並不理會。

  那最先趕到的衛護褚萬里抖動鐵桿,軟索上所捲的長劍在空中不住幌動,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他冷笑一聲,說道:「『無量劍』在大理也算是個名門大派,沒想到掌門人竟是這麼一個卑鄙之徒。段公子呢?他在那裏?」

  木婉清本已決意一死,忽來救星,自是喜出望外,聽他問到段公子,更是情切關心。

  左子穆道:「段……段公子?是了,數日之前,曾見過段公子幾面……現今卻不知……卻不知到那裏去了。」

  木婉清道:「段公子已給這婆娘的兄弟害死了。」說著手指葉二娘,又道:「那人叫做甚麼『窮兇極惡』雲中鶴,身材又高又瘦,好似竹桿模樣……」

  褚萬里大吃一驚,喝道:「當真?便是那人?」那手持熟銅棍的衛護傅思歸聽得段譽被人害死,悲怒交集,叫道:「段公子,我給你報仇。」熟銅棍向葉二娘當頭砸落。

  葉二娘閃身避開,叫道:「啊喲,大理國褚古傅朱四大衛護我的兒啊,你們短命而死,我做娘的好不傷心!你們四個短命的小心肝,黃泉路上,等一等你的親娘葉二娘啊。」褚、古、傅、朱四人年紀也小不了她幾歲,她卻自稱親娘,「我的兒啊」、「短命的小心肝啊」叫將起來。

  傅思歸大怒,一根銅棍使得呼呼風響,霎時間化成一團黃霧,將她裹在其中。葉二娘雙手抱著左子穆的幼兒,在銅棍之間穿來插去的閃避,銅棍始終打她不著。那孩兒大聲驚叫哭喊。左子穆急叫:「兩位停手,兩位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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