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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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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申時三刻,眾人收拾定當,飽餐酒肉,齊等赴宴。過不多時,白振率領了四名侍衛來請。群雄各穿錦袍,騎馬前赴雍和宮。白振見眾人都是空手不帶兵刃,心下暗暗歎息。 到宮門外下馬,白振引著眾人入宮。綏成殿下首已擺開了三席素筵,白振肅請群雄分別坐下。中間一席陳家洛坐了首席,左邊一席陳正德坐了首席,右邊一席陸菲青坐了首席。佛像之下居中獨設一席,向外一張大椅上鋪了錦緞黃綾,顯然是皇帝的御座了。陸菲青、趙半山等人心中暗暗估量,待會動手時如何向御座施放暗器。 菜肴陸續上席,眾人靜候皇帝到來。過了一會,腳步聲響,殿外走進兩名太監,陳家洛等認得是遲玄和武銘夫兩人。太監後面跟著一名戴紅頂子拖花翎的大官,原來是前任浙江水陸提督李可秀,不知何時已調到京裏來了。李沅芷握住身旁余魚同的手,險些叫出聲來。遲玄叫道:「聖旨到!」李可秀、白振等當即跪倒。陳家洛等也只得跟著跪下。 遲玄展開敕書,宣讀道:「奉天承運皇帝制曰:國家推恩而求才,臣民奮勵以圖功。爾陳家洛等公忠體國,宜錫榮命,爰賜陳家洛進士及第,餘人著禮部兵部另議,優加錄用。賜宴雍和宮。直隸古北口提督李可秀陪宴。欽此。」跟著喝道:「謝恩!」 群雄聽了心中一涼,原來皇帝奸滑,竟是不來的了。 李可秀走近陳家洛身邊,作了一揖,道:「恭喜,恭喜,陳兄得皇上如此恩寵,真是異數。」陳家洛謙遜了幾句。李沅芷和余魚同一起過來,李沅芷叫了一聲:「爹!」李可秀一驚,回頭見是失蹤近年、自己日思夜想的獨生女兒,真是喜從天降,拉住了她手,眼中濕潤,顫聲道:「沅兒,沅兒,你好麼?」李沅芷道:「爹……」可是話卻說不下去了。李可秀道:「來,你跟我同席!」拉她到偏席上去。李沅芷和余魚同知他是愛護女兒,防她受到損傷。兩人互相使了個眼色,分別就坐。 遲玄和武銘夫兩人走到中間席上,對陳家洛道:「哥兒,將來你做了大官,可別忘了咱倆啊!」陳家洛道:「決不敢忘了兩位公公。」遲玄手一招,叫道:「來呀!」兩名小太監托了一隻盤子過來,盤中盛著一把酒壺和幾隻酒杯。遲玄提起酒壺,在兩隻杯中斟滿了酒,自己先喝一杯,說道:「我敬你一杯!」放下空杯,雙手捧著另一杯酒遞給陳家洛。 群雄注目凝視,均想:「皇帝沒來,咱們如先動手,打草驚蛇,再要殺他就不容易。這杯酒雖是從同一把酒壺裏斟出,但安知他們不從中使了手腳,瞧總舵主喝是不喝?」 陳家洛早在留神細看,存心尋隙,破綻就易發覺,果見酒壺柄上左右各有一個小孔。遲玄斟第一杯酒時大拇指捺住左邊小孔,斟第二杯酒時,拇指似乎漫不經意的一滑,捺住了右邊小孔。陳家洛心中瞭然,知道酒壺從中分為兩隔,捺住左邊小孔時,左邊一隔中的酒流不出來,斟出來的是盛在右邊一隔中的酒,捺住右邊小孔則剛剛相反。遲玄捧過來的這杯從右隔中斟出,自是毒酒,心想:「哥哥你好狠毒,你存心害我,怕我防備,先賜我一個進士,叫我全心信你共舉大事。若非喀絲麗以鮮血向我示警,這杯毒酒是喝定的了。」 他拱手道謝,舉杯作勢要飲。遲玄和武銘夫見大功告成,喜上眉梢。陳家洛忽將酒杯放下,提起酒壺另斟一杯,斟酒時捺住右邊小孔,杯底一翻,一口乾了,把原先那杯酒送到武銘夫前面,說道:「武公公也喝一杯!」武銘夫和遲玄兩人見他識破機關,不覺變色。陳家洛又捺住左邊小孔,斟了一杯毒酒,說道:「我回敬遲公公一杯!」 遲玄飛起右足,將陳家洛手中酒杯踢去,大聲道:「拿下了!」大殿前後左右,登時湧出數百名手執兵刃的御前侍衛和御林軍來。 陳家洛笑道:「兩位公公酒量不高,不喝就是,何必動怒?」武銘夫喝道:「奉聖旨:紅花會叛逆作亂,圖謀不軌,立即拿問,拒捕者格殺勿論。」 陳家洛手一揮,常氏雙俠已縱到遲武二人背後,各伸右掌,拿住了兩人的項頸,兩人待要抵敵,已然週身麻木,動彈不得。陳家洛又斟一杯毒酒,笑道:「這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駱冰和章進各拿一杯,給遲武兩人灌了下去。眾侍衛與御林軍見遲武被擒,只是吶喊,不敢十分逼近。 紅花會群雄早從衣底取出兵刃,無塵身上只藏一柄短劍,使用不便,縱入侍衛人群之中,夾手奪了一柄劍來,連殺三人,當先直入後殿,群雄跟著衝入。 李可秀拉著女兒的手,叫道:「在我身邊!」他一面和白振兩人分別傳令,督率侍衛們攔截,一面拉著女兒,防她混亂中受傷。余魚同見狀,長歎一聲,心想:「我與她爹爹勢成水火,她終究非我之偶!」一陣難受,揮笛衝入。 李沅芷右手使勁一掙,李可秀拉不住,當即被她掙脫。李沅芷叫道:「爹爹保重,女兒去了!」反身躍起,縱入人叢。李可秀大出意外,急叫:「沅芷,沅芷,回來!」她早已衝入後殿,只見余魚同揮笛正與五六名侍衛惡戰,形同拚命。李沅芷叫道:「師哥,我來了!」余魚同一聽,心頭一喜,精神倍長,刷刷數笛一輪急攻,李沅芷仗劍上前助戰,將眾侍衛殺退。兩人攜手跟著駱冰,向前直衝。 這時火光燭天,人聲嘈雜,陳家洛等已衝到綏成殿外,一看之下,甚是驚異。只見數十名喇嘛正和一群清兵惡戰,眼見眾喇嘛抵敵不住,白振卻督率了侍衛相助喇嘛,把眾清兵趕入火勢正旺的殿中。陳家洛怎知乾隆與太后之間勾心鬥角的事,心想這事古怪之極,但良機莫失,忙傳令命群雄越牆出宮。 李可秀與白振已得乾隆密旨,要將紅花會會眾與綏成殿中的旗兵一網打盡,但二人一個念著女兒,一個想起陳家洛的救命之恩,都對紅花會放寬了一步,只是協力對付守殿的旗兵。過不多時,旗兵全被殺光燒死。綏成殿中大火熊熊,將雍正的遺詔燒成灰燼。 群雄躍出宮牆,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只見雍和宮外無數官兵,都是弓上弦,刀出鞘,數千根火把高舉,數百盞孔明燈晃來晃去,射出道道黃光。陳家洛心想:「他布置得也真周密,惟恐毒藥毒不死我們!」轉眼之間,無塵與陳正德已殺入御林軍隊伍。四下裏箭如飛蝗,齊向群雄射來。霍青桐大叫:「大家衝啊!」群雄互相緊緊靠攏,隨著無塵與陳正德衝殺。但清兵愈殺愈多,衝出了一層,外面又圍上一層。 無塵劍光霍霍,當者披靡,力殺十餘名御林軍,突出了重圍,等了一陣,見餘人並未隨出,心中憂急,又翻身殺入,只見七八名侍衛圍著章進酣鬥。章時全身血污,殺得如痴如狂。無塵叫道:「十弟莫慌,我來了!」刷刷刷三劍,三名侍衛咽喉中劍。餘人發一聲喊,退了開去,無塵道:「十弟,沒事麼?」忽然呼的一聲,章進揮棒向他砸來。無塵吃了一驚,側身讓過。章進連聲狂吼,叫道:「眾位哥哥都給你們害了,我不要活了!」狼牙棒著地橫掃。 無塵叫道:「十弟,十弟,是我呀!」章進雙目瞪視,突然撇下狼牙棒,叫道:「二哥啊,我不成了!」無塵在火光下見他胸前、肩頭、臂上都是傷口,處處流血,自己只有單臂,無法相扶,咬牙道:「你伏在我背上,摟住我!」蹲下身子,章進依言抱著他頭頸。無塵只覺一股股熱血從道袍裏直流進去,當下奮起神威,提劍往人多處殺去。 劍鋒到處,清兵紛紛讓道,忽見前面官兵接二連三的躍在空中,顯是被人提著拋擲出來的,無塵心想:「除四弟外,別人無此功力,莫非城門有變?」仗劍衝去,果見文泰來、駱冰、余魚同、李沅芷四人正與眾侍衛惡戰。無塵叫道:「總舵主他們呢?」余魚同道:「不見啊,咱們到那邊去找!」無塵心中一寬,心想章進受傷甚重,是以胡言囈語,未必大夥都已死傷。文泰來刀砍掌劈,殺開了一條血弄堂,四人隨後趕去。 無塵奔到文泰來身旁,叫道:「城門口怎樣?」文泰來道:「那邊沒事。我不放心,過來瞧瞧!」無塵道:「來得正好!」他雖然負了章進,仍是一劍便殺一人,長劍起處,清軍兵將無人能避。 突然李沅芷高聲叫道:「總舵主!」只見陳家洛從火光中掠過,東竄西晃,似乎在尋人。陸菲青從西首殺出,叫道:「大夥退向宮牆!」遙見遠處火光中一根翠羽不住晃動。陸菲青道:「總舵主,你領大家退到牆邊,我去接她出來!」說著手揮長劍,往霍青桐那邊殺去。陳家洛與文泰來當先開路,又退回到牆邊。 無塵叫道:「十弟,下來吧!」章進只是不動,駱冰去扶他時,只覺他身子僵硬,原來已經氣絕。駱冰伏屍大哭。文泰來正在抵敵眾侍衛,接應趙半山、常氏雙俠等過來,聽得駱冰哭聲,不由得灑了幾點英雄之淚,怒氣上沖,揮刀連斃三敵。 群雄逐漸聚攏,這時陸菲青和霍青桐已會合在一起,人叢中只見那根翠羽慢慢移來,但到相隔數十步時,再也無法走近。常氏雙俠奪了兩桿長槍,衝去接了過來。霍青桐臉色蒼白,一身黃衫上點點斑斑盡是鮮血。陳家洛叫道:「咱們再衝,這次可千萬別失散了。」話聲方畢,雍和宮內颼颼數聲,連射了幾枝箭出來。原來李可秀和白振手下人眾殺盡了綏成殿中的旗兵後,蜂擁而至。紅花會這一來前後受敵,處境更是險惡。 正危急間,正面御林軍忽然紛紛退避,火光中數十名黃衣僧人衝了進來,當先一人白鬚飄動,金刀橫砍直斬,威不可當,正是鐵膽周仲英。群雄大喜,只聽周仲英叫道:「各位快跟我來!」文泰來抱起章進屍身,隨著眾人衝出。只見天鏡禪師率著大苦、大癲、大痴、元痛、元悲、元傷等少林僧人,正與御林軍接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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