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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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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這一日談到那天在甘涼道上客店中初會的情景,李沅芷說很羨慕他用金笛點倒公差的本事,抱怨師父不肯傳她點穴功夫。余魚同笑道:「陸師叔雖然年老,總不便在你身上指點,也不能讓你摸他。穴道認不準,怎麼教?等將來咱倆成了夫妻,我再教你吧。」李沅芷笑道:「那麼我倒錯怪師父了。」余魚同笑道:「要我傳你點穴功夫,那也可以,但你得磕頭拜師。」李沅芷笑道:「呸,你想麼?」從那日起,余魚同就把使笛打穴的入門功夫先教會了她。李沅芷把笛子借來練習,因此這些日子來那枝金笛一直在她身邊。 陳家洛隨著笛聲舞動掌法,群雄圍觀參詳。無塵笑道:「總舵主,你用這掌法竟打倒了張召重,我用劍給你過過招怎樣?」說著仗劍下場。陳家洛道:「好,來吧!」揮拳向他肩頭拍去。無塵一劍斜刺,不理陳家洛的手掌攻到、逕攻對方腰眼。陳家洛側身繞過,笛聲中攻他後心。無塵更不回頭,倒轉劍尖,向後便刺,部位時機,無不恰到好處,正是追魂奪命劍中的絕招「望鄉回顧」。陳家洛身子一側,翻掌拿他手腕。無塵明知這一劍刺不中,但沒患到他反攻如此迅捷,腳下一點,向前竄出三步,手腕一抖,長劍又已遞出。旁觀群雄,齊聲叫好。兩人雖是印證武功,卻也絲毫不讓,單劍斜走,雙掌齊飛,打得緊湊異常。 正鬥到酣處,忽然胡同外傳來一陣漫長淒涼的歌聲。群雄也不在意,卻聽那歌聲越來越近,似是成千人齊聲唱和,悲切異常,令人聞之墮淚。 心硯久在大漠,知是回人所唱悼歌,好奇心起,奔出去打聽,過了一會從外面回來,臉色灰白,腳步踉蹌,走近陳家洛身邊,顫聲叫道:「少爺!」 無塵收劍躍開。陳家洛回頭問道:「甚麼?」心硯道:「香……香……香香公主死了!」群雄齊都變色。陳家洛只覺眼前一黑,俯伏摔了下去。無塵忙擲劍在地,伸手拉住他臂膀。 駱冰忙問:「怎麼死的?」心硯道:「我問一個回人大哥,他說是在清真禮拜堂裏祈禱之時,香香公主用劍自殺。」駱冰又問:「那些回人唱些甚麼?」心硯道:「他們說:皇太后不許她遺體入宮,交給了清真寺。他們剛才將她安葬了,回來時大家唱歌哀悼。」眾人大罵皇帝殘忍無道,逼死了這樣一位善良純潔的少女。駱冰一陣心酸,流下淚來。陳家洛卻一語不發。眾人防他心傷過甚,正想勸慰,陳家洛忽道:「道長,我學的掌法還沒使完,咱們再來。」緩步走到場子中心,眾人不禁愕然。 無塵心想:「讓他分心一下以免過悲,也是好的。」於是拾起劍來,兩人又鬥。群雄見陳家洛步武沉凝,掌法精奇,似乎對剛才這訊息並不動心,互相悄悄議論。李沅芷低聲在余魚同耳邊道:「男人家多沒良心,為了國家大事,心愛的人死了一點也不在乎。」余魚同吹著笛子,心想:「總舵主好忍得下,倘若是我,只怕當場就要瘋了。」 無塵顧念陳家洛遭此巨變,心神不能鎮攝,不敢再使險招。兩人本來棋逢敵手,功力悉匹,無塵一有顧忌,兩招稍緩,立處下風。只見劍光掌影中,無塵不住後退,他一招不敢疾刺,收劍微遲,陳家洛左手三根手指已搭上了他手腕,兩人肌膚一碰,同時跳開。無塵叫道:「好,好,妙極!」 陳家洛笑道:「道長有意相讓。」笑聲未畢,忽然一張口,噴出兩口鮮血。群雄盡皆失色,忙上前相扶。陳家洛淒然一笑,道:「不要緊!」靠在心硯肩上,進內堂去了。 *** 陳家洛回房睡了一個多時辰,想起今晚還要會見皇帝,正有許多大事要幹,如何這般不自保重,但想到香香公主慘死,卻不由得傷痛欲絕。又想:「喀絲麗明明已答應從他,怎麼忽又自殺,難道是思前想後,終究割捨不下對我的恩情?她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如無變故,決不至於今日自殺,內中必定別有隱情。」思索了一回,疑慮莫決,於是取出從回部帶來的回人衣服,穿著起來,那正是他在冰湖之畔初見香香公主時所穿,再用淡墨將臉頰塗得黝黑,對心硯道:「我出去一會兒就回來。」心硯待要阻攔,知道無用,但總是不放心,悄悄跟隨在後。陳家洛知他一片忠心,也就由他。 大街上人聲喧闐,車馬雜沓,陳家洛眼中看出來卻是一片蕭索。他來到西長安街清真禮拜寺,逕行入內,走到大堂,俯伏在地,默默禱祝:「喀絲麗,你在天上等著我。我答應你皈依伊斯蘭教,決不讓你等一場空。」抬起頭來,忽見前面半丈外地下青磚上隱隱約約的刻得有字,仔細一看,是用刀尖在磚塊上劃的回文:「不可相信皇帝」,字痕中有殷紅之色。陳家洛一驚,低頭細看,見磚塊上有一片地方的顏色較深,突然想到:「難道這是喀絲麗的血?」俯身聞時,果有鮮血氣息,不禁大慟,淚如泉湧,伏在地下嚎哭起來。 哭了一陣,忽然有人在他肩頭輕拍兩下,他吃了一驚,立即縱身躍起,左掌微揚待敵,一看之下又驚又喜,跟著卻又流下淚來。那人穿著回人的男子裝束,但秀眉微蹙,星目流波,正是翠羽黃衫霍青桐。原來她今日剛隨天山雙鷹趕來北京,要設法相救妹子,那知遇到同族回人,驚聞妹子已死,匆匆到禮拜寺來為妹子禱告,見一個回人伏地大哭,叫著喀絲麗的名字,因此拍他肩膀相詢,卻遇見了陳家洛。 正要互談別來情由,陳家洛突見兩名清宮侍衛走了進來,忙一拉霍青桐的袖子,並肩伏地。兩名侍衛走到陳家洛身邊,喝道:「起來!」兩人只得站起,眼望窗外,只聽得叮噹聲響,兩名侍衛將劃著字跡的磚塊用鐵鍬撬起,拿出禮拜寺,上馬而去。 霍青桐問道:「那是甚麼?」陳家洛垂淚道:「要是我遲來一步,喀絲麗犧牲了性命,用鮮血寫成的警示也瞧不到了。」霍青桐問道:「甚麼警示?」陳家洛道:「這裏耳目眾多,我們還是伏在地下,再對你說。」於是重行伏下,陳家洛輕聲把情由擇要說了。 霍青桐又是傷心,又是憤恨,怒道:「你怎地如此胡塗,竟會去相信皇帝?」陳家洛慚愧無地,道:「我只道他是漢人,又是我的親哥哥。」霍青桐道:「漢人就怎樣?難道漢人就不做壞事麼?做了皇帝,還有甚麼手足之情?」陳家洛哽咽道:「是我害了喀絲麗!我……我恨不得即刻隨她而去。」 霍青桐覺得責他太重,心想他本已傷心無比,於是柔聲安慰道:「你是為了要救天下蒼生,卻也難怪。」過了一會,問道:「今晚雍和宮之宴,還去不去?」陳家洛切齒道:「皇帝也要赴宴,我去刺殺他,為喀絲麗報仇。」霍青桐道:「對,也為我爹爹、哥哥,和我無數同胞報仇。」 陳家洛問道:「你在清兵夜襲時怎能逃出來?」霍青桐道:「那時我正病得厲害,清兵突然攻到,幸而我的一隊衛士捨命惡鬥,把我救到了師父那裏。」陳家洛歎道:「喀絲麗曾對我說,我們就是走到天邊,也要找著你。」霍青桐禁不住淚如雨下。 兩人走出禮拜堂,心硯迎了上來,他見了霍青桐,十分歡喜,道:「姑娘,我一直惦記著你,你好呀!」霍青桐這半年來慘遭巨變,父母兄妹四人全喪,從前對心硯的一些小小嫌隙,那裏還放在心上,柔聲說道:「你也好,你長高啦!」心硯見她不再見怪,很是高興。 三人回到雙柳子胡同,天山雙鷹和群雄正在大聲談論。陳家洛含著眼淚,把在清真寺中所見的血字說了。陳正德一拍桌子,大聲道:「我說的還有錯麼?那皇帝當然要加害咱們。這女孩子定是在宮中得了確息,才捨了性命來告知你。」眾人都說不錯,關明梅垂淚道:「我們二老沒兒沒女,本想把她們姊妹都收作乾女兒,那知……」陳正德歎道:「這女孩子雖然不會武功,卻大有俠氣,難得難得!」眾人無不傷感。 陳家洛道:「待會雍和宮赴宴,長兵器帶不進去,各人預備短兵刃和暗器。酒肉飯菜之中,只怕下有毒物迷藥,決不可有絲毫沾唇。」群雄應了。陳家洛道:「今晚不殺皇帝,解不了心頭之恨,但要先籌劃退路。」陳正德道:「中原是不能再住的了,大夥兒去回部。」群雄久在江南,離開故鄉實在有點難捨,但皇帝奸惡凶險,人人恨之切齒,都決意撲殺此獠,遠走異域,卻也顧不得了。 陳家洛命文泰來率領楊成協、衛春華、石雙英、蔣四根在城門口埋伏,到時殺了城門守軍,接應大夥出城西去,命心硯率領紅花會頭目,預備馬匹,帶同弓箭等物在雍和宮外接應;又命余魚同立即通知紅花會在北京的頭目,遍告各省紅花會會眾,總舵遷往回部,各地會眾立即隱伏,以防官兵收捕。 他分派已畢,向天山雙鷹與陸菲青道:「如何誅殺元兇首惡,請三位老前輩出個主意。」陳正德道:「那還容易?我上去抓住他脖子一扭,瞧他完不完蛋?」陸菲青笑道:「他既存心害咱們,身邊侍衛一定帶得很多,防衛必然周密。正德兄扭到他脖子,他當然完蛋,就只怕扭不到他脖子。」無塵道:「還是三弟用暗器傷他。」天山雙鷹在六和塔上見過趙半山的神技,對他暗器功夫十分心折,當下首先贊同。 趙半山從暗器囊裏摸出當日龍駿所發的三枚毒蒺藜來,笑道:「只要打中一枚,就教他夠受了!」心硯見到毒蒺藜是驚弓之鳥,不覺打了個寒噤。陳家洛道:「我怕那姓龍的還在宮裏,有解藥可治。」趙半山道:「不妨,我再用鶴頂紅和孔雀膽浸過,他解得了一種,解不了第二種。」陸菲青對駱冰道:「你的飛刀和我的金針也都浸上毒藥吧吧。」駱冰點頭道:「咱們幾十枚暗器齊發,不管他多少侍衛,總能打中他幾枚。」 陳家洛見眾人在炭火爐上的毒藥罐裏浸熬暗器,想起皇帝與自己是同母所生,總覺不忍,但隨即想到他的陰狠毒辣,怒火中燒,拔出短劍,也在毒藥罐中熬了一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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