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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霍青桐見眾人殺敵甚多,但不論衝向何處,敵兵必定跟著圍上,抬頭西望,果見鼓樓屋頂上站著十多人,內中四人手提紅燈分站西方,群雄殺奔西方,西方那人高舉紅燈,殺奔東方,東方便有紅燈舉起。霍青桐對陳家洛道:「打滅那幾盞紅燈便好辦了!」趙半山聽了,從地下撿起一張弓,拾了幾枝箭,弓弦響處,四燈熄滅。

  群雄喝一聲彩。清兵不見了燈號,登時亂將起來。霍青桐又道:「屋頂上諸人之中,必有主將在內,咱們擒賊先擒王!」眾人知她在回部運籌帷幄,曾殲滅兆惠四萬多名精兵,真是女中孫吳,說話必有見地。無塵叫道:「四弟、五弟、六弟,咱們四個去!」文泰來和常氏雙俠齊齊答應。四人有如四頭猛虎,直撲出去,御林軍那裏攔阻得住?

  陳家洛與天鏡禪師等跟著殺出,眼見就要衝出重圍,突然喊聲大振,李可秀和白振率領親兵侍衛圍了上來。一陣混戰,又將群雄裹在垓心。李沅芷、駱冰、以及七八名少林僧人都受了傷。

  無塵等衝到牆邊,躍上鼓樓,早有七個人過來阻攔。這些人竟是武功極好的高手,常氏雙俠合敵三人,一時未分勝敗。無塵與文泰來都是以一對二,在屋頂攻拒進退,打得十分激烈。無塵心中焦躁,想道:「怎麼這裏竟有這許多硬爪子?」

  只見屋角上眾人擁衛之中,一名頭戴紅頂子的官員手執佩刀令旗,正在指揮督戰。無塵叫道:「這些鷹爪都交給我!」左一劍「心傷血污池」直刺敵人胸膛,右一劍「膽裂奈何橋」,逕斬對手雙足。這兩人或縮身,或縱躍,無塵長劍已指向纏著文泰來的兩名侍衛,「千刃刀山」斜戳左股,「萬斛油鍋」橫削右腰,招招極狠極。

  文泰來緩出手來,向那紅頂子大官直衝過去。左右衛士見他來勢兇猛,早有四人挺刀阻截。文泰來在火光中猛見那官員回過頭來,吃了一驚,險些失聲叫出:「總舵主!」這官員面貌幾乎與陳家洛一模一樣,若不是服色完全不同,真難相信竟是兩人。他陡然想起,妻子曾說到徐天宏設計取玉瓶、捉拿王維揚之事,總舵主喬扮官員,竟被眾人誤認為驍騎營統領兼九門提督福康安,那麼這人必是福康安無疑。眼下群雄身處危境,如不抓到此人,只怕無法脫難,當下身形一縮,從兩柄大刀的刃鋒下鑽過,逕向福康安撲去。

  統率御林軍兜捕紅花會的,正是乾隆第一親信的福康安。乾隆因火燒雍和宮之事萬分機密,是以命他總領其事。但怕他遇到凶險,特選了十六名一等侍衛,專門負責護他一人。眾侍衛中又有兩人上前阻擋,餘人擁著福康安避到另一間屋子頂上。無塵數招之下,已傷了兩名侍衛,突然斜奔橫走,在眾侍衛中穿來插去,這裏一劍,那裏一腳,片刻間已連施七八下毒招。文泰來再度緩出手來,雙足使勁,躍在半空,向福康安頭頂猛撲而下。

  這時地下驍騎營官兵與眾侍衛已見到主帥處境凶險,他身旁雖有十多名高手侍衛保護,兀自攔阻不住這兩個怪傑所向無敵的狠撲,又有七八人躍上屋來相助。餘人也暫不向紅花會餘人進迫,都舉頭凝視屋頂的激鬥,突見文泰來飛撲而下,不由得齊聲驚呼。

  福康安不會武功,當此危急之際,也只得舉起佩刀仰砍,同時兩枝長槍、兩柄大刀齊向文泰來身上刺砍。文泰來心想:這一下抓不到,他後援即到,再無機會了,雙臂一振,兩桿長槍騰在空中,一足踹在左邊一名侍衛胸前,右手一拳擊中右邊一名侍衛面門,大喝一聲,兩名剛躍上屋頂的侍衛嚇得跌了下去。福康安驚得手足都軟了,被文泰來一把當胸揪住,舉在半空。四下裏的清兵不約而同的又是大聲驚叫。

  這時常氏雙俠已打倒三名侍衛,雙雙躍到,往文泰來身旁一站,取出飛抓,亮光閃閃,舞成徑達兩丈的一個大圈子,清兵那敢過來?只見福康安舉起令旗,顫聲高叫:「大家住手!各營官兵與眾侍衛各歸本隊!」

  驍騎營官兵與眾侍衛見本帥被擒,都是大驚失色。奉旨衛護福康安的侍衛中有三人不理會常氏雙俠飛抓厲害,奮勇衝上。無塵叫道:「五弟、六弟,放這三個鷹爪過來!」雙俠一收飛抓躍開,只道無塵要親自取他們性命,那知無塵長劍直指福康安咽喉,笑道:「來吧,來吧!」三名侍衛停步遲疑,互相使個眼色,又都躍開。文泰來雙手微一用力,福康安臂上痛入骨髓,只得高聲叫道:「快收兵,退開!」清兵侍衛不敢再戰,紛紛歸隊。

  陳家洛叫道:「咱們都上高!」群雄奔到牆邊,一一躍上。趙半山點查人數,除章進傷重斃命外,其餘尚有八九人負傷,幸喜都不甚重。

  火光中又見孟健雄與徐天宏扶著周綺躍上屋頂。只見她頭髮散亂,臉如白紙。周仲英罵道:「你怎麼也來了?不保重自己身子!」周綺叫道:「我要孩子,孩子,還我孩子來!」

  陳家洛見她神智不清,忙亂中不及細問,用紅花會切口傳令:「咱們攻進宮去,殺了皇帝給十哥報仇!」群雄轟然叫好,駱冰把這話譯給陸菲青、天鏡禪師、天山雙鷹、霍青桐等人聽了,眾人舉刀響應。天鏡禪師道:「少林寺都教他毀了,老衲今天要大開殺戒!」陳家洛驚問:「怎麼,少林寺毀了?」天鏡禪師道:「不錯,已是燒成白地。天虹師兄護法圓寂了。」陳家洛一陣難受,愈增憤慨。眾人擁著福康安,從御林軍的刀槍劍戟中走出去,只見走了一層又是一層,圍著雍和宮的兵將何止萬人。群雄饒是大膽,也不覺心驚,暗想要不是擒住了他們頭子,無論如何不能突出重圍。

  待走出最後一層清兵,見心硯領著紅花會的頭目,牽了數十匹馬遠遠站著等候。各人紛紛上馬,有的一人一騎,有的一騎雙乘,縱聲高呼,一陣風般向皇宮衝去。

  徐天宏跑在陳家洛身旁,叫道:「總舵主,退路預備好了麼?」陳家洛道:「九哥他們在城門口接應。你們怎麼也剛巧趕到?」徐天宏恨道:「方有德那奸賊,那奸賊!」陳家洛道:「怎麼?」徐天宏道:「他勾結成璜、瑞大林,調兵夜襲少林寺。天虹老禪師不肯出寺,在寺中給燒死了。他們還搶了我的兒子去!」陳家洛聽見他生了個兒子,想說句「恭喜」,卻又縮住。徐天宏道:「天鏡師伯率領僧眾找這幾個奸賊報仇,直追到北京來。咱們去雙柳子胡同找你,才知你們在雍和宮。」

  這時眾人已奔近禁城,御林軍與眾侍衛在後緊緊跟隨,雖不交鋒,但毫不放鬆。徐天宏轉頭對天山雙鷹道:「要是皇帝得訊躲了起來,深宮中那裏去找,請兩位前輩先趕去探明如何?」他想二老最是好勝,適才無塵與文泰來擒拿福康安大顯威風,他們夫婦卻未顯技立功。天山雙鷹齊聲應道:「好,我們就去!」徐天宏從衣袋裏摸出四枚流星火炮,交給陳正德道:「見到皇帝,能殺馬上就殺,如他護衛眾多,請老前輩放流星為號。」關明梅道:「好!」雙鷹躍過宮牆,直往內院而去,身手快捷,直和鷹隼相似。

  ***

  天山雙鷹在屋頂上飛奔,只見宮門重重,庭院處處,怎知皇帝躲在何處?關明梅道:「抓個太監來問。」陳正德道:「正是!」兩人一躍下地,隱身暗處,側耳靜聽,想查到聲息,過去抓人,忽聽腳步聲息,兩人直奔而來。陳正德低聲道:「這兩人有武功。」關明梅道:「不錯,跟去瞧瞧。」語聲方畢,兩個人影已從身邊急奔過去。

  雙鷹悄沒聲的跟在兩人身後,見前面那人身材瘦削,武功甚高,後面那人是個胖子,腳步卻沉重得多。前面那人時時停步等他,不住催促:「快,快,咱們要搶在頭裏給皇上報訊。」雙鷹一聽大喜,他們去見皇帝,正好帶路,暗暗感激後面那胖傢伙,要不是他腳步笨重,夫婦倆在後跟躡勢必給前面那人發覺。四人穿庭過戶,來到寶月樓前。前面那人道:「你在這裏等著。」那大漢應了站住,那瘦子逕自上樓去了。

  雙鷹一打手勢,從樓旁攀援而上,直上樓頂,雙足鉤住樓簷,倒掛下來,見一排長窗,外面是一條畫廊,欄干上新漆的氣味混著花香散發出來,窗紙中透出淡淡的燭光。兩人縱身落入畫廊,只見一個人影從窗紙上映了出來。關明梅用食指沾了唾液,輕輕濕了窗紙,附眼往裏一張,果見乾隆坐在椅上,手裏搖著摺扇,跪在地上稟報的瘦子原來便是白振。

  只聽白振奏道:「綏成殿已經燒光了,看守的親兵沒一個逃出來。」乾隆喜道:「很好!」白振又叩頭道:「奴才該死,紅花會的叛徒卻擒拿不到。」乾隆驚道:「怎麼?」白振道:「太后身邊的遲玄與武銘夫兩人要敬甚麼毒酒,洩漏了機關,動起手來。奴才正在管綏成殿的事,給遲武兩人放了他們出去。」乾隆嗯了一聲,低頭沉吟。

  陳正德指指白振,又指指乾隆,向妻子打手勢示意:「我鬥那白振,你去刺殺皇帝。」關明梅點了點頭,兩人正要破窗而入,白振忽然拍了兩下手掌。關明梅一把拉住丈夫手臂,左手搖了搖,示意只怕其中有甚麼古怪,瞧一下再說,果然床後、櫃後、屏風後面悄沒聲的走出十二名侍衛來,手中各執兵刃。天山雙鷹均想:「保護皇帝的必是一等高手,我兩人貿然下去,如刺不到皇帝,反令他躲藏得無法尋找,不如等大夥到來。」只見白振低聲向一名侍衛說了幾句,那侍衛下樓,把那大漢帶了上來。

  那大漢一身黃衣,叩見皇帝,等抬起頭來,雙鷹大出意外,原來是一名喇嘛。乾隆道:「呼音克,你辦得很好,沒露出甚麼痕跡麼?」呼音克道:「一切全遵皇上旨意辦理,綏成殿連人帶物,沒留下一丁點兒。」乾隆道:「好,好,好!白振,我答應他做活佛的。你去辦吧。」白振道:「是!」呼音克大喜,叩頭謝恩。

  兩人走下樓來,白振道:「呼音克,你謝恩吧!」呼音克一愣,心想我早已謝過恩了,但皇帝的侍衛總管既如此說,便又向寶月樓跪下叩頭,忽覺得項頸中一陣陣冰涼,兩名侍衛的佩刀架在頸中。呼音克大驚,顫聲道:「怎……怎麼?」白振冷笑道:「皇上說讓你做活佛,現在就送你上西天做活佛。」手一揮,兩名侍衛雙刀齊下,跟著兩名太監拿了一條氈毯過來,裹了呼音克的屍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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