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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滕一雷知道必有蹊蹺,只當是錯住了黑店,客店老闆謀財害命,於是囑咐兩人不再喝藥,過了一日,果然好些。顧金標拿起鋼叉,要出去殺盡掌櫃店夥。滕一雷一把拉住,說道:「老二,且慢。再養一日。等力氣長了再幹,說不定店裏有好手,眼下廝殺起來怕要吃虧。」顧金標這才忍住氣。

  到得傍晚,店夥送進一封信來,信封上寫著:「關東三魔收啟。」滕一雷一驚,忙問:「誰送來的?」店夥道:「一個泥腿小廝送來的,說是交給店裏鬧肚子的三位爺們。」滕一雷打開一看,只氣得暴跳如雷。顧金標與哈合台接過來,見紙上寫道:「翠羽黃衫,女中英豪,豈能怕你,三個草包。略施小懲,巴豆吃飽。如不速返,決不輕饒。」字體娟秀,滕一雷看得出確是女子手筆。顧金標把字條扯得粉碎,說道:「我們正要去找她,這賤人竟在這裏,那再好不過。」三人不敢再在這客店居住,當即搬到另一處,將養了兩日,這才復原。在孟津四處尋訪,卻那裏有翠羽黃衫的蹤跡?

  這時李沅芷已在黃河幫中查知衛春華趕到、紅花會眾人已邀了余魚同齊赴回部。她心上人既走,也就不再去理會三魔,便即跟著西去。三魔找不到霍青桐,料想她必定返歸回部,便向西追蹤,在甘肅境內又撞見了李沅芷。滕一雷見她身形依稀有些相熟,一怔之下,待細看時,她早已躲過。

  次晨關東三魔用過早飯,正要上道,忽然外面進來了十多人,有的肩挑,有的扛抬,都說滕爺要的東西送來了。滕一雷見送來的是大批雞鴨蔬菜、雞蛋鴨蛋,還有殺翻了的一頭牛與一口豬,喝問:「這些東西幹甚麼?」抬豬捉雞的人道:「這裏一位姓滕的客官叫我們送來的。」店夥道:「就是這位客官姓滕。」送物之人紛紛放下物事,伸手要錢。顧金標怒道:「誰要這許多東西來著?」

  正吵嚷間,忽然外面一陣喧嘩,抬進了三口棺材來,還有一名仵作,帶了紙筋石灰等收殮屍體之物,問道:「過世的人在那裏?」掌櫃的出來,大罵:「你見了鬼啦,抬棺材來幹麼?」仵作道:「店裏不是死了人嗎?」掌櫃劈面一記巴掌打去。仵作一躲,說道:「這裏不是明明死了三個人?一個姓滕,一個姓顧,還有一個蒙古人姓哈。」顧金標怒火上沖,搶上去一掌。那仵作一交摔倒,吐出滿口鮮血,還帶出了三枚大牙。

  忽然鼓樂吹打,奏起喪樂,一個小廝捧了一副輓聯進來。滕一雷雖然滿懷怒氣,卻已知是敵人搗鬼,展開輓聯,見上聯寫道:「草包三隻歸陰世」,下聯是「關東六魔聚黃泉」,上聯小字寫道:「一雷、金標、合台三兄千古」,下聯寫道:「盟弟焦文期、閻世魁、閻世章敬輓」,一塊橫額題著四字:「攜手九原」。字跡便是先前寫信女子的手筆。

  哈合台把輓聯扯得粉碎,抓住那小廝胸口,喝問:「誰叫你送來的?」那小廝顫聲道:「是……是一位公子爺,給了我一百文錢,說有三個朋友死……死在這裏,要我送來。」哈合台知他是受人之愚,把他一摔,那小廝仰天直摜出去,放聲大哭。滕一雷再問送物、送棺材、奏樂的各人,都說是一位公子爺差他們來的。

  滕一雷抄起銅人,說道:「快追!」三人闖出店去,四下搜索,那裏有甚麼公子爺的蹤影?滕一雷道:「快向前追,抓住那丫頭把她細細剮了。」他們仍道是霍青桐搗鬼,怒不可遏,拚命趕路。這天到了涼州,在客店歇下,到得半夜,後院忽然起火,三人跳起來察看。滕一雷見燒去的只是一堆柴草,一怔之下,猛然醒悟,說道:「老二、老四,快回房。」趕回房內,果然三個包裹已經不見,炕上卻放著三串燒給死人的紙錢。

  滕一雷躍上屋頂,不見人影。顧金標拍案大罵:「有種的就光明正大見個輸贏,這般偷雞摸狗,算他媽的甚麼好漢?」滕一雷道:「這一來,明天房飯錢也付不出啦!」顧金標怒道:「得快想法兒除了這賤貨,否則給她纏個沒了沒完。」滕一雷道:「不錯,老二、老四,你們想怎麼辦?」

  這三人武藝雖好,頭腦卻不靈便,想了半天,只想出一條計策,那就是晚上睡覺大家不脫衣服,輪流守夜,一見敵蹤,立即跳出去廝殺。滕一雷明知這辦法並不高明,可是三個臭皮匠無論如何變不成一個諸葛亮,也只索罷了。哈合台道:「房飯錢怎麼辦?現下出去弄點呢,還是明兒一早撤腿就跑?」顧金標道:「反正以後還得用,我出去拿些吧。」

  他飛身上屋,四下一望,看準了一家最高大的樓房,跳了進去,心想不論偷搶,弄到幾百兩銀子好走路。見一間房裏有燈光透出,伏身察看,忽然身後拍喇喇一聲響亮,一疊瓦片拋在地下跌得粉碎,有人大叫:「捉飛賊啊,捉飛賊啊!」叫聲嬌嫩,卻是女音。顧金標嚇了一跳,但自恃武藝高強,並不理會,跳進房去,只見幾個傭僕正在賭錢,桌上放了幾百文銅錢,見他進來,嚇得齊聲大叫。

  顧金標暗叫:「晦氣!」正想退出,外面梆子急敲,火把明亮,十多人持刀拿棍趕來,忙破窗而出,躍上屋頂,只聽得颼的一聲,腦後生風,他回手一叉,把擲來的一塊石子砸飛,一縱身間,已搶到投擲石子之處,人剛撲到,迎面一劍刺來。微光下見那人身穿黑衣,身手矯健,顧金標連日受氣,始終找不到敵人,這時那裏再肯放過,刷刷刷三叉,盡往敵人要害刺去。那人正是李沅芷,見顧金標出叉迅捷,拆了數招,虛晃一劍,回身就走。顧金標持叉趕去,見那人回手一揚,一陣細小暗器嗤嗤之聲,破空而至,他在孟津郊外吃過苦頭,知道金針厲害,當即一個觔斗翻下屋頂。下面眾人吆喝擁上,顧金標鋼叉揮動,眾人刀棍紛紛脫手。他再上屋頂追尋時,敵人早已不知去向。

  顧金標回歸客店,氣憤憤的說了經過。哈合台連連歎氣,道:「早知道我就和你同去,兩個人總截得住他。」滕一雷道:「還說甚麼?這就走吧,別等天明付不出房飯錢,面子上太也過不去。」剛結束定當,忽然有人拍門,三人相望了一眼,各持兵刃在手。哈合台去開門,進來的卻是店中掌櫃。他手中拿了燭台,說道:「小店本錢微薄,請客官們結了房飯錢再走。」原來他在夢中給人推醒,告訴他這三人沒錢付賬,就要溜之大吉。他披衣坐起,推醒他的人已不知去向,忙來拍門,果見滕一雷等要走。

  顧金標發了橫,說道:「老子沒錢使啦。櫃上先借一百兩銀子再說!」鋼叉噹啷啷一抖,迫著掌櫃的去拿銀子。掌櫃苦著臉轉身出去,忽然外面喊聲大作,一群人大叫:「別讓飛賊跑了!」三魔從大門中望出去,只見店外燈籠火把齊明,人聲喧嘩,總有百十來人,一迭聲的大叫:「捉飛賊啊!捉飛賊。」滕一雷銅人一擺,叫道:「上屋!」顧金標扭斷了櫃檯上的鎖,抓了一把碎銀子放在袋裏,三人上屋而去。

  關東三魔心想掌櫃半夜裏來要賬,這許多人來捕拿,一定也是霍青桐搗的鬼。顧金標和李沅芷當面交過手,見他是個漢人少年,不是回族女子,只道敵人另有幫手,不敢托大,三人每晚真的輪流守夜。口中污言穢語,自不知罵了多少髒話。

  這天快到嘉峪關,滕一雷道:「此去是敵人的地界,可要加意小心。」後半夜是哈合台輪值,正有些迷迷糊糊,忽聽屋子後面兩塊小石投在地上,知道夜行人「投石問路」探聽動靜,忙悄悄推開窗子,掩到後面去想生擒敵人。等了好一陣,始終不見有人跳下房來,前面顧金標卻大叫起來。哈合台一驚:「糟啦,又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忙奔回去,只見滕顧兩人手中拿了燭台,逃出房外,十分狼狽。哈合台拿燭台往窗口一照,吃了一驚,只見屋裏地上、炕上、桌上都是青蛇與癩蝦蟆,到處亂蹦亂跳,窗口有兩個竹簍,顯是敵人用來裝青蛇、蝦蟆的。滕一雷罵道:「也真難為這臭丫頭,捉了這許多醜傢伙來。」

  他們又怎知道,李沅芷因余魚同對她無情,心中萬分氣苦,這事用強不行,軟求也不行,滿腔怨怒,無處出氣,一路上盡想出諸般刁鑽古怪的門道來和他們為難。這些青蛇與蝦蟆是她花了錢叫頑童捉的。雖是兒戲胡鬧,卻也令三魔頭痛萬分。他們做夢也想不到,所以受到這種種困擾,竟是因那醜臉秀才不肯愛這位提督小姐而致。

  幾次三番的一鬧,關東三魔晚上不敢再住客店,盡往古廟農家借宿。李沅芷知道自己武功與他們相差太遠,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招惹,希奇古怪的惡作劇卻仍是層出不窮。她一個嬌滴滴的姑娘萬里獨行,黃沙侵體,相思磨心,若不拿三魔來出氣洩憤,只怕途中早就病倒了。就這樣,四人前前後後的來到回疆。

  ***

  眾人聽李沅芷咭咭咯咯的說來,又是好笑,又是吃驚,都為霍青桐擔心。陳家洛道:「事不宜遲,我馬上尋她去。」徐天宏道:「關東三魔不可輕敵,得多去幾人。總舵主兩位先去。李姑娘和他們最熟,第二撥接應,唔,一個人去太危險,請十四弟同去。我們夫妻第三撥接應。四哥四嫂和其餘各位在這裏守著張召重。」陳家洛道:「好!」駱冰把白馬牽過來讓他乘坐。香香公主騎了紅馬奔來,道:「走吧!」兩人並轡而去。不久余魚同與李沅芷、徐天宏和周綺兩撥,先後離了大營,向東北方追去。

  當日午後,文泰來等正和木卓倫在帳中閒話,回兵來報,和爾大被人救去,看守他的四名戰士都被人殺了。

  木卓倫吃一驚,和文泰來等同去察看,見三名回兵中劍而死,另一名胸口插著一柄匕首,柄上縛著一張白紙,上寫:「張召重拜上紅花會眾位英雄」十二字。文泰來一股怒氣從心中直冒上來,將字條揉成一團,力透掌心。衛春華要討來看,文泰來攤開手掌,字條已成片片碎紙,隨風如蝴蝶般飄出帳外。木卓倫心下驚佩:「上次與他們無塵道長交了手,只道天下英雄盡於此矣,那知這位文四爺卻也如此了得。」文泰來對木卓倫道:「木老英雄,你在這裏圍困清兵,我們去追張召重那奸賊。」木卓倫點頭稱是。文泰來率領衛春華、章進、駱冰、心硯四人,在大漠中辨認馬蹄足跡,連夜追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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