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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文泰來站在高處,遠遠望見兆惠身旁一人指指點點,正是張召重,心中大怒,從回人手中接過弓箭。徐天宏道:「這奸賊原來在此,只怕太遠,射他不到。」文泰來施展神力,拍的一聲,一張鐵胎弓登時拉斷,當下拿過兩張弓來,並在一起,一箭扣雙弦,將兩張鐵胎弓都拉滿了,手一放,羽箭如流星般直向張召重面門飛去。張召重一驚:「相距這麼遠,怎會有箭射來?」身子一側,那箭噗的一聲,插入他身邊一名親兵胸膛之中。

  衛春華道:「四哥,咱們衝進去捉這奸賊。」徐天宏道:「不行!不可犯了霍青桐姑娘的將令。」文泰來、衛春華等點頭稱是。眾人望著張召重,恨聲不絕,說道:「終有一日要拿住這奸賊碎屍萬段。」

  只聽得軍中奏起哀樂,回人在地下挖掘深坑,將陣亡的將士放入坑內,面向西方,然後埋葬。陳家洛等很是奇怪,詢問身旁的戰士。那人道:「我們是伊斯蘭教徒,死了魂歸天國,肉體直立,面向西方聖地麥加。」群雄聽了嗟歎不已。

  埋葬已畢,木卓倫率領回人全軍大禱,感謝真神祐護,打了這樣一場大勝仗。祈禱完畢,全軍歡聲雷動,各隊隊長紛到霍青桐面前舉刀致敬。

  衛春華道:「這一仗把清兵殺得心碎膽裂,也給咱們出了一口惡氣。」徐天宏沉吟道:「皇帝明明跟咱們結了盟,怎麼卻不撤軍?難道他這是故意的,要把滿清精兵在大漠中滅掉?」文泰來道:「我才不相信那皇帝呢。他怎能料到霍青桐姑娘會打這大勝仗?他派張召重來,用意顯然不善。」眾人議論了一會,猜測不透。

  大家又都讚霍青桐用兵神妙。余魚同道:「孫子曰:『我專為一,敵分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則我眾而敵寡。』想不到回部一位年輕姑娘用兵,竟是暗合孫子兵法。」周綺睜大了一雙圓眼,道:「你胡說八道!她打仗打得這樣好,你還說她是孫子兵法?我說是爺爺兵法,老祖宗兵法!」眾人都大笑不已。

  說話之間,只見陳家洛眼望霍青桐,顯得又是關切,又是擔心。眾人循著他目光轉頭望去,見她臉色蒼白,瞪著火光呆呆出神。駱冰走近前去,想逗她說話。霍青桐站起來相迎,突然身子一晃,吐出一口鮮血。駱冰嚇了一跳,忙搶上扶住,問道:「青妹妹,怎樣?」霍青桐不語,努力調勻氣息,喉口一甜,又吐出一口血來。香香公主、木卓倫、霍阿伊、陳家洛、周綺等都奔過來慰問。香香公主急得連叫:「姊姊,別再吐啦。」把姊姊扶入帳中,展開氈毯讓她躺下。

  木卓倫心中痛惜,知道女兒指揮這一仗殫智竭力,親身衝鋒陷陣,加之自己和部將都對她懷疑,她自然要滿懷氣苦,而最令她難受的,只怕是陳家洛和她妹子要好了,一時也想不出話來安慰,歎了口氣,走出帳來。

  他各處巡視,只聽得四營都在誇獎霍青桐神機妙算。走到一處,見數百名戰士圍著一位阿訇,聽他講話。那阿訇道:「穆聖遷居到麥地那的第二年,墨克人來攻。敵人有戰士九百五十人,戰馬一百匹,駱駝七百頭,個個武裝齊全。穆聖部下只有戰士三百十三人,戰馬兩隊,駱駝七八十頭,甲六副。敵人強過三倍,但穆聖終於擊敗了敵人。」一名少年叫道:「咱們這次也是以少勝多。」阿訇道:「不錯,霍青桐姑娘依循穆聖遺教,領著咱們打勝仗,願真主保佑她。可蘭經第三章中說:『在交戰的兩軍之中,這一軍是為主道而戰的,那一軍是不信道的,眼見那一軍有自己的兩倍。阿拉卻用他的佑護,扶助他所喜愛的人。』」眾戰士歡聲雷動,齊聲大叫:「真主保佑翠羽黃衫,她領著咱們打勝仗。」

  木卓倫想著女兒,一夜沒好睡。次日一早,天還沒亮,便到霍青桐帳中探視,揭開帳門見帳中無人,嚇了一跳,忙問帳外衛士。那衛士道:「霍青桐姑娘在一個時辰前出去了。」木卓倫道:「到那裏去?」衛士道:「不知道。這封信她要我交給族長。」木卓倫搶過信來,見信上寥寥寫著數字:「爹爹,大事已了,只要加緊包圍,清兵指日就殲。女兒青上。」

  木卓倫呆了半晌,問道:「她向那裏去的?」那衛士向東方一指。

  木卓倫躍上馬背,向前直追,趕了半個時辰,茫茫大漠上一望數十里沒一個人影,怕她已轉了方向,只得回來。走到半路,香香公主、陳家洛、徐天宏等已得訊迎來。眾人十分憂急,都知霍青桐病勢不輕,單身出走,甚是凶險。

  回到大帳,木卓倫派出四小隊人往東南西北追尋。傍晚時分,三小隊都廢然而返,派到東面的那小隊卻帶來了一個身穿黑衫的漢人少年。

  余魚同一呆,原來那人正是穿男裝的李沅芷,忙迎上去,道:「你怎麼來了?」李沅芷又是高興、又是難受,道:「我來找你啊,剛好遇上他們。」一指那小隊回兵道:「他們就把我帶來啦。咦,你怎麼不穿袈裟啦?」余魚同笑道:「我不做和尚了。」李沅芷心花怒放,眼圈一紅,險險掉下淚來。

  香香公主見找不到姊姊,十分焦急,對陳家洛道:「姊姊到底為甚麼啊?怎麼辦呢?」陳家洛道:「我這就去找她,無論如何要勸她回來。」香香公主道:「我同你一起去。」陳家洛道:「好,你跟你爹說去。」香香公主去跟木卓倫說,要與陳家洛同去找尋姊姊。木卓倫心亂如麻,知道霍青桐就是為了他們而走,這兩人同去,只怕使她更增煩惱,卻又不知如何是好,頓足道:「你們愛怎樣就怎樣吧,我也管不得許多了。」香香公主睜大了一雙眼睛望著父親,見他眼中全是紅絲,知他憂急,輕輕拉著他手。

  李沅芷對別人全不理會,不斷詢問余魚同別來情形。陳家洛對香香公主道:「你姊姊的意中人來啦,他定能勸她轉來。」香香公主喜道:「真的麼!姊姊怎麼從來不跟我說。啊,姊姊壞死啦。」走到李沅芷面前,細細打量。木卓倫聽了一愕,也過來看。

  李沅芷與木卓倫曾見過面,忙作揖見禮,見到香香公主如此驚世絕俗的美貌,怔住了說不出話來。香香公主微笑著對陳家洛道:「你對這位大哥說,我們很是高興,請他和我們同去找姊姊。」陳家洛這才和李沅芷行禮廝見,說道:「李大哥怎麼也來啦?別來可好?」李沅芷紅了臉,只是格格的笑,望著余魚同,下巴微揚,示意要他說明。余魚同道:「總舵主,她是我陸師叔的徒弟。」陳家洛道:「我知道,我們見過幾次。」余魚同笑道:「她是我師妹。」陳家洛驚問:「怎麼?」余魚同道:「她出來愛穿男裝。」

  陳家洛細看李沅芷,見她眉淡口小,嬌媚俊俏,那裏有絲毫男子模樣?曾和她數次見面,只因有霍青桐的事耿耿於懷,從來不願對她多看,這一下登時呆住,腦中空蕩蕩的甚麼也不能想,霎等時之間又是千思萬慮,一齊湧到:「原來這人是女子?我對霍青桐姑娘可全想岔了。她曾要我去問陸老前輩,我總覺尷尬,問不出口。她這次出走,豈不是為了我?她妹子對我又如此情深愛重,卻教我何以自處?」眾人見他突然失魂落魄的出神,都覺奇怪。

  駱冰得知李沅芷是女子,過來拉住她手,很是親熱,見了她對余魚同的神態,再回想在天目山、孟津等地的情形,今日又是,風沙萬里的跟到,她對余魚同的心意自是不問可知,心想余魚同對自己一片痴心,現今有這樣一位美貌姑娘真誠見愛,大可解他過去一切無謂苦惱,只是見他神情落寞,並無欣慰之意,實在不妥,須得盡力設法撮合這段姻緣才是。李沅芷問道:「霍青桐姊姊呢?我有一件要緊事對她說。」駱冰道:「霍青桐妹妹不知去了那裏,我們正在找她。」李沅芷道:「她獨個兒走的麼?」駱冰道:「是啊,而且她身上還有病呢。」李沅芷急道:「她朝那個方向走的?」駱冰道:「本來是向東北走的,後來有沒轉道,就不知道了。」李沅芷連連頓足,說道:「糟啦,糟啦!」

  眾人見她十分焦急,忙問原因。李沅芷道:「關東三魔要找翠羽黃衫報仇,你們是知道的了。這三人一路上給我作弄了個夠。他們正跟在我後面。現下霍青桐姊姊向東北去,只怕剛好撞上。」

  ***

  原來李沅芷在孟津寶相寺中見余魚同出家做了和尚,悲從中來,掩面痛哭。余魚同竟然硬起心腸,寫了一封信留給陳家洛等人,對她不理不睬,飄然出寺。李沅芷哭了一場,收淚追出時,余魚同已不知去向。她追到孟津城內,在各處寺院和客店探尋。那知意中人沒尋著,卻又見到了滕一雷、顧金標、哈合台三人。

  他們從寶相寺出來,在一家僻靜客店休息。李沅芷偷聽他們談話,知道要去回部找翠羽黃衫報仇。她惱恨三人欺逼余魚同,於是去買了一大包巴豆,回到客店,煎成濃濃一大碗汁水,盛在酒瓶裏,混入滕一雷等住的客店,等到他們上街閒逛,進房去將巴豆汁倒入桌上的大茶壺裏。

  關東三魔回店,口渴了倒茶便喝,雖覺有點異味,也只道茶葉粗劣,不以為意。到了夜半,三人都腹痛起來,這個去了茅房回來,那個又去。三人川流不息,瀉了一夜肚子。第二天早晨肚瀉仍未止歇,三人精疲力盡,委頓不堪,本來要上路的,卻也走不動了。滕一雷把酒店老闆找來大罵,說店裏東西不乾淨,吃壞了肚子。客店老闆見三人兇得厲害,只得連連陪笑,請了醫生來診脈。那醫生怎想得到他們遇上暗算,只道是受了風寒,開了一張驅寒暖腹的方子。客店老闆掏錢出來抓藥,叫店小二生了炭爐煎熬。

  李沅芷從客店後門溜進去偷看,見三魔走馬燈般的上茅房,心下大樂,又見店夥煎藥,乘他走開時,揭開藥罐,又放了一大把巴豆在內。滕一雷等吃了藥,滿擬轉好,那知腹瀉更是厲害。李沅芷一不做二不休,半夜裏跳進藥材鋪,在幾十隻抽屜裏每味藥抓了一撮,不管它是熟地大黃、當歸貝母,還是毛莨狼毒、紅花黃芹,一古腦兒的都去放入了藥罐。次日店夥生起了炭爐再煎,濃濃的三碗藥端了上去。關東三魔一口喝下,數十味藥在肚子裏胡鬧起來,那還了得,登時把生龍活虎般的三條大漢折騰得不成樣子。好在他們武功精湛,身子強壯,三條性命才剩下了一條半,每人各送半條。陳家洛騎了白馬向西急趕之時,怎想得到關東三魔還在孟津城中大瀉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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