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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周仲英不語,又歎了一口氣。陳家洛連使眼色,要他別再說這些話動他心境,徐天宏只作不見,又道:「當時小公子年幼無知,說出了四哥藏身之所,周老爺子一怒將他處死。在周老爺子是顧全江湖道義,我們可是萬分不安。」陳家洛道:「七哥,咱們走吧,我酒已差不多了。」徐天宏仍對周仲英道:「周大奶奶不知因何離家出走?」

  周仲英道:「她怪我不該殺死孩子。唉,她一個孤身女子,不知投奔何方。這孩子她愛若性命,我確是對她不起。其實我只是盛怒之下失手,也非有心殺了孩子。待咱們把四哥救出後,我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老妻找回來。我這麼一把年紀,世上親人,就只老妻和女兒兩人了。」說到此處,忽然門簾一掀,周大奶奶和周綺走了進來。

  周大奶奶道:「你的話我在隔壁都聽見啦,你肯認錯就好。我就在這裏,不用找我啦。」周仲英一見妻子,又驚又喜,一時說不出話來。

  周綺對陳家洛道:「陳大哥,這是我媽。」對母親道:「媽,這位是紅花會的陳總舵主。」二人施禮相見。周綺命酒保把隔座杯盞移過,對周仲英道:「爹,這真巧極啦,我聽說這裏的酒好,一定要來喝,媽不肯來,給我死拖活拉的纏了來,那知就坐在你們隔座。」五人歡呼暢飲,談起別來之情。

  周綺見父母團聚,言歸於好,不由得心花怒放,口沒遮攔,興高采烈的說到殺童兆和、報了害弟燒莊之仇。徐天宏連使眼色,要她住口,她只是不覺,說道:「他的計策真好!那些鏢行的小子們都昏倒後,我跳進窗去,救起了媽。他抓起那姓童的,提在我面前,讓我親手殺了這惡賊。」

  周仲英和陳家洛給徐天宏敬酒。周仲英道:「老弟救了老妻,又替我報了大仇,老夫實在感激得很。」徐天宏道:「老爺子說那裏話來,這都是周姑娘的功勞。」陳家洛問道:「你們兩位怎麼在途中遇到的?」徐天宏支吾了幾句。周綺暗暗叫苦:「糟啦!糟啦!我說殺童兆和時和他在一起,那麼以前的事怎麼瞞人呢?」臉上一陣飛紅,低下頭來,神智一亂,無意中一揮,將筷子和酒杯都帶在地上,嗆啷一聲,酒杯跌得粉碎,更是狼狽。

  陳家洛鑒貌辨色,知道二人之間的事決不止這些,又聽周綺提到徐天宏時,總是「他」怎樣「他」那樣,不叫名字,已料到了六七成。回到梅府後把徐天宏叫在一邊,道:「七哥,你瞧周姑娘這人怎麼樣?」

  徐天宏忙道:「總舵主,剛才周姑娘在酒樓上的言語,請你別向人提起。她心地純真,光明磊落,可是別人聽見了,要是加一點污言穢語,咱們可對不起周老英雄。」陳家洛道:「我也瞧周姑娘的人品好極啦,我給你做個媒如何?」

  徐天宏跳了起來,說道:「這個萬萬不可,我如何配得上她?」陳家洛道:「七哥不必太謙,你武諸葛智勇雙全,名聞江湖,周老英雄說到你時也是十分佩服的。」徐天宏呆了半晌不語。陳家洛連問:「怎樣?」徐天宏道:「總舵主你不知道,周姑娘不喜歡我。」陳家洛道:「你怎知道?」徐天宏道:「她親口說的,她說恨透了我這種刁鑽古怪的脾氣,以前咱們一路之上,老是拌嘴鬧彆扭。」陳家洛哈哈大笑,道:「那麼你是肯的了?」徐天宏道:「總舵主你別白操心,咱們不能自討沒趣。」

  忽然梅家的小廝走進房來,道:「陳少爺,周老爺在外面,請你說話。」陳家洛向徐天宏一笑,走出房來,只見周仲英背著雙手在廊下踱步,忙迎上去道:「周老爺子有事吩咐,命人叫我便是,何必親來?」周仲英道:「不敢。」拉著他手,到花廳中坐下,說道:「我有一件心事,想請陳當家的作主。」陳家洛道:「老爺子但說不妨,小侄自當效勞。」

  周仲英道:「小女今年一十九歲了,雖然生來頑劣,但天性倒還淳厚,錯就錯在老夫教了她一點武藝,尋常人家的孩子她就瞧不順眼,所以蹉跎到今,還沒對親……」說到這裏,似乎躊躇,隔了一會才道:「貴會七當家徐爺,江湖上大家仰慕他的英名。他有智有勇,人品又好。老夫想請陳當家的作一個媒,將小女許配於他,就是怕小女脾氣不好,高攀不上。」陳家洛一聽大喜,連連拍胸,說道:「此事包在小侄身上。周老爺子是武林的泰山北斗,既肯垂愛,我們紅花會眾兄弟都與有榮焉,小侄馬上去說。」

  一口氣奔到徐天宏房中,一說經過,把徐天宏喜得心中突突亂跳。陳家洛道:「七哥,我瞧周老英雄臉色,他心中還有一句話,卻是不便出口。我猜是這樣,不知你肯不肯?」徐天宏道:「那有甚麼不肯的?」陳家洛笑道:「我也想沒甚麼不肯的。周老英雄三個兒子都死了,小兒子還是因咱們紅花會而死。眼見周家香煙已斷。我意思是委屈七哥一些,不但做他女婿,還做他兒子。」徐天宏道:「你要我入贅周家?」陳家洛道:「不錯,將來生下兒子,長子姓周,次子姓徐。自古道無後為大,咱們這樣辦,也算稍報周老英雄的一番恩義。」徐天宏深感周綺救命之德,慨然允了。

  兩人回到周仲英房中,請周大奶奶過來。周綺不知原因,跟著進房。周仲英一見陳徐二人臉色,便知事成,笑道:「綺兒,你到外面去。」周綺氣道:「又有甚麼事要瞞著我了。不成,我非聽不可!」話是這麼說,還是轉身出去。

  陳家洛將入贅之意說了。周大奶奶笑得合不攏嘴來,周仲英也是喜容滿面,連說:「這那裏敢當,這那裏敢當?」徐天宏跪下磕頭。周仲英連忙扶起,笑道:「我們身在外邊,沒帶甚麼贅見之儀,待會我把那手打鐵膽的法兒傳你,七爺你瞧怎樣?」周大奶奶笑道:「你老胡塗啦,怎麼還叫他七爺?」周仲英呵呵大笑。徐天宏知道鐵膽功夫是他仗以成名的武林絕藝,今日喜事重重,既得嬌妻,又遇名師,忙再跪下叩謝。兩人遂以父子相稱。

  這件事一傳出去,大家紛來賀喜。當晚梅良鳴大張筵席慶賀。周綺躲了起來,駱冰死拉也拉不出來。

  飲酒之間忽然石雙英進來,對陳家洛道:「總舵主,你的信已經送到,這是木卓倫老英雄的回信。」陳家洛接了,說道:「十二哥奔波萬里,回來得這樣快,真辛苦你啦,快來喝一杯……」話未說完,突然蔣四根飛跑進來,高叫:「黃河決口啦!」

  眾人一聽,俱都停杯起立,詢問災情。蔣四根道:「孟津到銅瓦廂之間,已決了七八處口子,好多地方路上已沒法子走啦。」大家聽了都感憂悶,既恤民困,而常氏雙俠迄今仍未回報,不知文泰來情狀若何。陳家洛道:「眾位哥哥,咱們在這裏已等了幾天,五哥六哥始終沒有消息,多半前途有變,只怕洪水阻路,誤了大事。請大家想想該怎麼辦?」章進叫道:「咱們不能再等,大夥兒趕上北京去。四哥就是下在天牢,咱們好歹也劫他出來。」衛春華、楊成協、蔣四根等都齊聲附和。

  陳家洛和周仲英、無塵、趙半山低聲商量了幾句,說道:「事不宜遲,咱們就馬上動身。」於是向梅良鳴謝了吵擾,啟程東行。

  陳家洛在路上拆閱木卓倫的書信,信上對紅花會報訊之德再三稱謝,並說已召集族人,秣馬厲兵,決與強敵周旋到底,只以寇眾我寡,勢難取勝,但全族老小寧可人人戰死,也決不屈服。信中詞氣悲壯,陳家洛不禁動容,問石雙英道:「木卓倫老英雄還有甚麼話說?」石雙英道:「他問起四哥救出來沒有?聽說沒有成功,很是掛念。」陳家洛「嗯」了一聲。

  石雙英又道:「他們族裏的人對咱們情誼很深,聽說我是總舵主派去的使者,大家對我好得不得了。」陳家洛問道:「你見了木卓倫老英雄的家人麼?」石雙英道:「他夫人、兒子和兩個女兒都見了。他大女兒是和總舵主會過面的,她問候總舵主安康。」陳家洛隔了一會,緩緩的道:「她此外沒說甚麼了?」石雙英想了一想,說道:「我臨走時,霍青桐姑娘似乎有些話要對我說,但始終沒說,只是細問咱們救四哥的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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