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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到得傍晚,周綺將兩隻元寶送給老婆婆,她千恩萬謝的收了。周綺將曹司朋一把提起,手起刀落,將他一隻右耳割了下來,喝道:「你把我哥哥醫好,才饒你一條狗命,以後再見到你為非作歹,嘿嘿,那糖裏砒霜就是榜樣。我一刀刺進你心窩子裏。」曹司朋按住創口,連說:「不敢。」周綺怒道:「你說我不敢?」曹司朋道:「不,不,不是姑娘不敢,是……是小的不敢。」徐天宏道:「咱們過三個月還要回來,那時再來拜訪曹大夫。」曹司朋又說:「不敢,不敢!不……不是英雄不敢拜訪,是……是小的不敢當,不敢當。」

  周綺道:「你騎他的馬,咱們走吧。」兩人上馬往文光鎮奔去。周綺問道:「你說咱們過三個月再回來,幹麼呀?」徐天宏道:「我騙騙那大夫的,叫他不敢和那老婆婆為難。」周綺點點頭,行了一段路,說道:「你對人幹麼這樣狡猾?我不喜歡。」

  徐天宏一時答不出話來,隔了半晌,說道:「姑娘不知江湖上人心險惡。對待朋友,當然處處以仁義為先,但對付小人,你要是真心待他,那就吃虧上當了。」周綺道:「我爹爹說寧可自己吃虧,決不能欺負別人。」徐天宏道:「這就是你爹爹的過人之處,所以江湖上提到鐵膽莊周老爺子,不論是白道黑道、官府綠林,無人不說他是位大仁大義的英雄好漢,人人都是十分欽佩。」周綺道:「你幹麼不學我爹爹?」徐天宏道:「周老爺子天性仁厚,像我這種刁鑽古怪的人怕學不上。」周綺道:「我就最討厭你這刁鑽古怪的脾氣。我爹爹說,你好好待人家,人家自然會好好待你。」

  徐天宏心中感動,一時無話可說。周綺道:「怎麼?你又不高興了?又在想法子作弄我是不是?」徐天宏笑道:「不敢,不敢,是小的不敢,不是姑娘不敢。」周綺哈哈大笑,道:「也不揀好的學,卻去學那狗大夫。」徐天宏笑道:「甚麼狗大夫?是治狗的大夫呢,還是像狗一樣的大夫?」周綺格格而笑,道:「是治狗的大夫。」

  兩人一路談笑,頗不寂寞。經過這一次患難,徐天宏對她自是衷心感激,而周綺也怕有恩於人,人家故意相讓,反而處處謙退一步。周綺道:「以前我只道你壞到骨子裏去了,那知……」徐天宏道:「那知怎樣?」周綺道:「我瞧你從前使壞,是故意做出來的。你幹麼老是存心嘔我呀?我這人教你瞧著生氣,是不?」徐天宏道:「一個人是好是壞,初相識常常看錯。我當初那知姑娘是這樣一副好心腸。」周綺笑道:「你那時以為我又驕傲又小氣,是不是?」徐天宏笑了笑不答。

  兩人等天黑了才進文光鎮,找到糖裏砒霜的宅第,翻進牆去探看。徐天宏抓到一名更夫,持刀威嚇,問他余魚同的蹤跡。那更夫說唐六爺那天在小玫瑰家裏被曹司朋大夫殺死,家裏亂成一團,借宿的兩人一早就走了。周綺道:「咱們追上他們去。」

  ***

  不一日過了皋蘭,再走兩日,徐天宏在路上發現了陳家洛留下的標記,知道大夥要在開封會齊,忙對周綺說了。周綺聽說眾人無恙,大喜不已,她一直記掛著爹爹,此時才放了心,打三斤酒喝了個痛快。這時徐天宏肩上創傷已經收口,身子也已復原。兩人沿路閒談,徐天宏說些江湖上的軼聞掌故,又把道上一切禁忌規矩,詳加解釋。她聽得津津有味,說道:「你早跟我說這些不好麼?以前老跟人家拌嘴。」

  這一日來到潼關,兩人要找客店,一打聽是悅來老店最好,到得客店一問,上房只剩下一間了。徐天宏拿出一串錢塞給店小二,要他想法子多找一間。店小二十分為難,張羅了半天,回來說:「別的店房確實住滿了。這位爺和這位姑娘不知是甚麼稱呼?」徐天宏道:「她是我妹子。」店小二道:「既是親兄妹,住一間房也不打緊啊!」周綺怒道:「要你多囉唆……」話未說完,徐天宏突然一扯她衣角,嘴一努,說道:「好,一間就一間。」周綺一路跟他行來,見他對待自己彬彬有禮,確是個志誠君子,此刻忽要同住一房,又害羞,又疑心,在店小二面前只好悶聲不響。

  到得房間,徐天宏立即把門帶上,周綺滿臉通紅,便要發話,徐天宏忙打手勢,叫她不可作聲,輕聲道:「剛才見到鎮遠鏢局那壞蛋麼?」周綺驚道:「甚麼?帶了人來捉文四爺、害死我弟弟的那個東西?」徐天宏道:「剛才我瞥見一眼,認不真,我怕他瞧見咱們,所以趕緊進屋,待會去探一探。」

  店小二進來泡茶,問要甚麼吃的,徐天宏囑咐後,說道:「北京鎮遠鏢局的幾位達官爺也住在這裏,是不是?」店小二道:「是啊,他們路過潼關,總是照顧小店的生意。」

  徐天宏等店小二出去,說道:「這童兆和是元兇首惡,咱們今晚先幹掉他,好給你弟弟及四哥報仇。」周綺想到弟弟慘死,鐵膽莊被燒,氣往上衝,不是徐天宏極力勸阻,早已拔刀闖了出去。徐天宏道:「你躺一會兒,養一下神。到半夜裏再動手不遲。」說著坐在桌邊,伏案假寐,不再向周綺瞧上一眼。周綺只得沉住氣,斜倚炕上休息,好容易挨到二更時分,實在按捺不住了,拔出單刀,說道:「走吧。」徐天宏低聲道:「他們人多,怕有好手。咱們先探一探,想法子把那小子引出來,單獨對付他。」周綺點點頭。

  兩人在院子中張望,見東邊一間上房中透出燈光,徐天宏一打手勢,兩人躡足過去,周綺在窗上找到一條隙縫,附眼往裏窺看。

  徐天宏握住兵刃,站在她身後望風,見她忽然站起,右腿飛起往窗上踢去,不由得一驚,忙閃身擋在她面前,周綺一腳踢出,剛剛踢到徐天宏胸前。急忙縮轉,這一踢勢道過猛,用力收回,不由得倒跌數步。徐天宏跟著縱到,低聲問:「怎麼?」周綺道:「快動手。我媽媽在裏面,給他們綁住了。」徐天宏大驚,忙道:「快回房商量。」

  回到房中,周綺氣急敗壞的道:「還商量甚麼?我媽媽給這些小子抓住啦。」徐天宏道:「你沉住氣,我包你救她出來。房裏有多少人?」周綺道:「大約有六七個。」徐天宏側頭沉吟。周綺道:「怕甚麼?你不去,我就一個人去。」徐天宏道:「不是怕,我在想法子,又要救你媽媽,又要殺那小子,這兩件事總要同時辦到才好。」周綺道:「先救媽媽。那小子殺不到就算啦。」

  正在此時,門外一陣腳步聲經過,徐天宏忙搖手示意,只聽得有人走過門口,口中嘮嘮叨叨的抱怨:「三更半夜的,不早早挺屍,還喝甚麼燒刀子?他媽的,菩薩保佑教這班保鏢在半路上遇到強人,將鏢銀搶個精光!」徐天宏一聽,知是店小二,保鏢的半夜裏要他送酒,因此滿肚子不高興,靈機一動,對周綺道:「那曹司朋有兩包藥給你拿來啦,是嗎?有一包他說吃了便人事不知,快給我。」周綺不明他用意,還是拿了出來,問道:「幹麼?」徐天宏不答,向她招招手,開窗跳出,周綺跟在他身後。

  徐天宏走到過道,悄聲道:「伏下,別動。」周綺滿腹狐疑,不知他搗甚麼鬼,等了一陣,不見動靜,正待要問,忽見火光閃動,店小二拿了燭台、托了一隻盤子過來。徐天宏在地下撿了一塊小石子擲出,撲的一聲,蠟燭打滅。店小二吃了一驚,罵道:「真是見了鬼,好端端的又沒風,蠟燭也會熄。」放下盤子,轉身去點火。徐天宏等他轉了彎,疾忙穿出,火摺子一閃,看清盤中有兩把酒壺,將那包藥分成兩份,在兩把壺中各倒了一份,對周綺道:「到他們屋外去。」

  兩人繞到鏢師房外伏定,徐天宏往窗縫裏望去,果見一個中年婦人雙手被縛在背後,坐在地上。幾個人坐著高談闊論,他識得其中一個是鐵琵琶手韓文沖,一個是錢正倫,另一個便是童兆和,此外還有四個未曾見過的鏢師。

  只聽童兆和道:「人家說起鐵膽莊來,總道是銅牆鐵壁,那知給老子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哈哈,這叫做:童兆和火燒鐵膽莊,周仲英跳腳哭皇天!」周綺在窗外聽得清楚,原來燒莊的果然是他。徐天宏怕她發怒,回手搖了搖。

  韓文沖神氣抑鬱,說道:「老童,你別胡吹啦,那周仲英我會過,這裏咱哥兒們一齊上,也未必是他對手。他日後找上鏢局子來,有你樂的啦!」童兆和道:「照哇!咱們是福星當頭,偏偏鐵膽周的婆娘會找上咱們來。現下有這女人押著,他還敢對咱們怎的?」說到這裏,店小二托著盤子,送進酒菜來。

  眾鏢師登時大吃大喝起來。韓文沖意興蕭索,童兆和不住勸他喝酒,說道:「韓大哥,好漢敵不過人多,你栽在他們手裏,又有甚麼大不了的?下次咱們約齊了,跟他們紅花會一對一的見過高下。」一名鏢師道:「別人一對一那也罷了,老童你跟誰對?」童兆和道:「我找他們的娘兒……」話未說完,突然咕咚一聲,跌在炕下,眾人吃了一驚,忙去扶時,忽然手酸腳軟,一個個暈倒在地。

  徐天宏將單刀伸進窗縫,撬開了窗,跳進房中。周綺跟著跳進,只叫得一聲「媽」,眼淚已流了下來,忙割斷縛著母親雙手的繩索。周大奶奶乍見愛女,恍在夢中,那裏還說得出話來?徐天宏將童兆和提起,叫道:「周姑娘,你給兄弟報仇。」

  周綺揮刀砍去,童兆和登時了帳。此人一生為非作歹,興風作浪,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今日終於命喪徐天宏與周綺之手。

  周綺挺刀又要去殺其餘鏢師,徐天宏道:「這幾個罪不至死,饒了他們罷。」周綺點點頭,收回單刀。周大奶奶知道愛女脾氣,要怎樣便怎樣,向來任性而行,除了父親的話有時還聽幾句,此外誰都勸她不動,見她對徐天宏的話很是遵從,不禁暗暗納罕。

  徐天宏在眾鏢師身上一搜,搜到了幾封信,也不暇細看,放在懷內,說道:「咱們快回房去,收拾東西就走。」三人跳窗回房,徐天宏執了包裹,在桌上留下一小錠銀子作房飯錢,到馬廄裏去牽了三匹馬,向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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