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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周綺待他走遠,縱身跳進院子,見一間房子紙窗中透出燈光,輕輕走過去伏下身來,只聽得兩個男人的聲音在說話,心中一喜,怕的是那大夫在跟婊子鬼混,可就不知如何是好了。用手指沾了唾沫,濕破窗紙,附眼一張,見房裏兩個男子躺在一張睡榻上說話。一個身材粗壯,另一個是瘦長條子,一個妖艷的女子在給那瘦子捶腿。

  周綺正想喝問:「那一個是曹司朋,快出來!」只見那壯漢把手一揮。她一怔,那女子站了起來,笑道:「哥兒倆又要商量甚麼害人的花樣啦,給兒孫積積德吧,回頭別生個沒屁眼的小子。」那壯漢笑喝:「放你娘的臭屁。」那女子笑著走了出來,把門帶上,轉到內堂去了。周綺心想:「敢情這女子就是小玫瑰,真不要臉。不過她話還說得在理。」

  只見那壯漢拿了四隻元寶出來,放在桌上,說道:「曹老哥,這裏是二百兩銀子,咱們是老交易,老價錢。」那瘦子道:「唐六爺,這幾天大軍過境,你六爺供應軍糧,又要大大發一筆財啦。」周綺一聽又喜又怒,喜的是那糖裏砒霜竟在此地,不必另行去找,多費一番手腳,怒的是大軍害得她吃了這許多苦頭,原來此人還幫害人的大軍辦事。

  那壯漢道:「那些泥腿子刁鑽得很,你道他們肯乖乖的繳糧出來麼?這幾天我東催西迫,人都累死啦。」那瘦子笑道:「這兩包藥你拿回去,有的你樂的啦。這包紅紙包的給那娘兒吃,不上一頓飯功夫,她就人事不知,你愛怎麼擺佈就怎麼擺佈,這可用不著兄弟教了吧?」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那瘦子又道:「這包黑紙包的給那男人服,你只說給他醫傷,吃後不久,他就傷口流血而死。別人只道他創口破裂,誰也疑心不到你身上。你說兄弟這著棋怎麼樣?」那壯漢連說:「高明,高明。」

  那瘦子道:「六爺,你人財兩得,酬勞兄弟二百兩銀子,似乎少一點吧?」那壯漢道:「曹老哥,咱們自己哥兒,明人不說暗話,那雌兒相貌的確標緻。她穿了男裝,我已經按捺不住啦,後來瞧出來她是女子扮的,嘿嘿,送到嘴邊的肥肉不食,人家不罵我唐六祖宗十八代沒積陰功麼?那個男的,真的沒多少油水,只是他們兩人一路,我要了那雌兒,總不能讓那男的再活著。」那瘦子道:「你不是說他有一枝金子打的笛子?單是這枝笛子,也總有幾斤重吧?」那壯漢道:「好啦,好啦,我再添你五十兩。」又拿出一隻元寶來。

  周綺越聽越怒,一腳踢開房門,直搶進去。那壯漢叫聲「啊喲」,飛腳踢她握刀的手腕。周綺單刀翻處,順手將他右腳剁了下來,跟著一刀,刺進心窩。

  那瘦子在一旁嚇得呆了,全身發抖,牙齒互擊,格格作響。周綺拔出刀來,在死屍上拭乾血漬,左手抓住瘦子胸口衣服,喝道:「你就是曹司朋麼?」那瘦子雙膝一曲,跪倒在地,說道:「求……姑娘……饒命……我再也不敢了。」周綺道:「誰要你的性命?起來。」曹司朋顫巍巍的站起,雙膝發軟,站立不穩,又要跪下。周綺將桌上五隻元寶和兩包藥都放在懷裏,說道:「出去。」

  曹司朋不知她用意,只得慢慢走出房門,開了大門。鴇婆聽見聲音,在裏面問:「誰呀?」曹司朋不敢做聲。周綺叫他去牽了自己坐騎,兩人上馬馳出鎮去。

  周綺拉住他坐騎的韁繩,喝道:「你只要叫一聲,我就剁你的狗頭。」曹司朋連說:「不敢。」周綺怒道:「你說我不敢剁?我偏偏剁給你看。」說著拔出刀來。曹司朋忙道:「不,不,不是姑娘不敢剁,是……是小的不敢叫。」周綺一笑,還刀入鞘,心道:「我還真不敢剁你的狗頭呢,否則誰來給他治病?」

  不到一個時辰,兩人已來到那老婦家。周綺走到徐天宏炕前,見他昏昏沉沉的,燭光下但見滿臉通紅,想是燒得厲害。周綺一把將曹司朋揪過,說道:「我這位……哥哥受了傷,你快給他醫好。」

  曹司朋一聽是叫他治病,這才放下了幾分驚疑憂急之心,瞧了徐天宏的臉色,診了脈,將他肩上的布條解下,看了傷口,搖了幾下頭,說道:「這位爺現在血氣甚虧,虛火上衝……」周綺道:「誰跟你說這一套,你快給他治好,不治好,你休想離開。」曹司朋道:「我去鎮上拿藥,沒藥也是枉然。」

  這時徐天宏寧定了些,聽著他二人說話。周綺道:「哼,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子?你開藥方,我去贖藥。」曹司朋無可奈何,道:「那麼請姑娘拿紙筆來,我來開方。」

  可是在這貧家山野之居,那裏來紙筆?周綺皺起了眉頭,無計可施。曹司朋頗為得意,說道:「這位爺的病耽擱不起,還是讓我回鎮取藥最好。」徐天宏道:「妹子,你拿一條細柴燒成炭,寫在粗紙上就行了,再不然寫在木板上也成。」周綺喜道:「究竟還是你花頭多。」依言燒了一條炭,老婆婆找出一張拜菩薩的黃表紙來。曹司朋只得開了方子。

  周綺等他寫完,找了條草繩將他雙手反剪縛住,雙腳也捆住了,放在炕邊,再將徐天宏的單刀放在他枕邊,對老婆婆道:「我到鎮上贖藥,這狗大夫要是想逃,你就叫醒我哥哥,先把他砍死再說。」

  周綺又騎馬到了鎮上,找到藥材店,叫開門配了十多帖藥,總共是一兩三錢銀子,一摸囊中,適才取來的五隻元寶留在老婆婆家裏桌上,匆忙之中沒帶出來,說道:「賒一賒,回來給錢。」店夥大急,叫道:「姑娘,不行啊,你……你不是本地人,小店本錢短缺……」周綺怒道:「這藥算是我借的,成不成?將來你也生這病,我拿來還你。」店夥道:「這是醫治刀傷的藥,小的……小的不跟人打架。」周綺怒道:「你不會給刀砍傷?哼,說這樣的滿話!」刷的一聲,拔出單刀,喝道:「我便砍你一刀,瞧你受不受傷?」店夥見了明晃晃的鋼刀,雙腿一軟,坐倒在地,隨即鑽入了櫃檯之下。

  周綺是富家小姐,與駱冰不同,今日強賒硬借,卻是生平第一次,心中好生過意不去。取藥上馬,天色漸亮,見街上鄉勇來往巡查,想是糖裏砒霜被殺之事已經發覺。她縮在街角,待巡查隊過去,才放馬奔馳,回到老婦家時天已大明,忙和老婆婆合力把藥煎好,盛在一隻粗碗裏,拿到徐天宏炕邊,推醒他喝藥。

  徐天宏見她滿臉汗水煤灰,頭髮上又是柴又是草,想到她出身富家,從未做過這些燒火煮湯之事,心中十分感激,忙坐起來把碗接過,心念一動,將藥碗遞到曹司朋口邊,說道:「你喝兩口。」曹司朋稍一遲疑,周綺已明白徐天宏之意,連說:「對對,要他先喝,你不知道這人可有多壞。」曹司朋只得張嘴喝了兩口。徐天宏道:「妹子,你歇歇吧,這藥過一會再喝。」周綺道:「幹麼?」徐天宏道:「瞧他死不死。」周綺道:「對啦,要是他死了,這藥就不能喝。」將油燈放在曹司朋臉旁,一雙烏溜溜的大眼一眨不眨的瞧著他,看他到底死也不死。

  曹司朋苦笑道:「醫生有割股之心,哪會害人?」周綺怒道:「你和糖裏砒霜鬼鬼祟祟的商量,要害人家姑娘,謀人家的金笛子,都給我聽見啦。還說得嘴硬?」徐天宏一聽金笛子,忙問原因。周綺將聽到的話說了一遍,並說已將那糖裏砒霜殺了。她說到這裏,忙出去告訴老婆婆,說已替他兒子媳婦報仇雪恨。那老婆婆眼淚鼻涕,又哭又謝,不住念佛。

  徐天宏等周綺回進來,問曹司朋道:「那拿金笛子的是怎樣一個人?女扮男裝的又是誰?」周綺拔出單刀,在一旁威嚇:「你不說個明明白白,我一刀先搠死你。」

  曹司朋害怕之極,說道:「小……小人照說就是……昨天唐六爺來找我,說他家裏有兩個人來借宿,一個身受重傷,另一個是美貌少年。他本來不肯收留,但見這少年標緻得出奇,就留他們住了一宿,後來聽這少年說話細聲細氣,舉止神情都像是女子,又不肯和那男子同住一房,所以斷定是女扮男裝的。」周綺道:「於是他就來向你買藥了?」曹司朋道:「小人該死。」徐天宏道:「那男的是甚麼樣子?」曹司朋道:「唐六爺叫我去瞧過,他大約二十三四歲,文士打扮,身上受了七八處刀傷棍傷。」徐天宏道:「傷得厲害嗎?」曹司朋道:「傷是很重,不過都是外傷,也不是傷在致命之處。」

  徐天宏見再問不出甚麼道理來,伸手端藥要喝,手上無力,不住顫抖,將藥潑了些出來。周綺看不過眼,將藥碗接過,放在他嘴邊。徐天宏就著她手裏喝了,道:「多謝。」曹司朋瞧在眼裏:心想:「這兩個男女強盜不是兄妹,那有哥哥向妹子說『多謝』的?」

  徐天宏喝了藥後,睡了一覺,出了一身大汗,傍晚又喝了一碗。這曹司朋人品雖壞,醫道卻頗高明,居然藥到病除。再過一天,徐天宏好了大半,已能走下炕來。

  又過了一日,徐天宏自忖已能勉強騎馬上路,對周綺道:「那拿金笛子的是我十四弟,不知怎麼會投在惡霸家裏。那惡霸雖已被你殺死,想無大礙,但我總不放心,今夜咱們去探一探。你瞧怎樣?」周綺道:「他是你十四弟?」徐天宏道:「他到你莊上來過的,你也見過,就是我們總舵主派他第一個出去打探消息的那人。」周綺道:「喂。早知是他,將他接到這來,和你一起養傷,倒也很好。」徐天宏笑了笑。過了一會,沉吟道:「那女扮男裝的卻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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