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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兩人說了陣笑話,周綺聽他們沒提昨晚之事,總算放了心,可是徐天宏繞著彎兒罵她猴子,心下更是著惱。徐天宏將烘餅拿出來讓大家吃,周綺賭氣不吃。

  到了雙井,四人買些麵條煮來吃了。出得鎮來,徐天宏與駱冰忽然俯身,在一座屋子牆腳邊細看。周綺湊近去看,見牆腳上用木炭畫著些亂七八糟的符號,就似頑童的亂塗一般,周綺心想這又有甚麼好看了,忽聽駱冰喜道:「西川雙俠已發現四哥行蹤,跟下去了。」周綺問道:「你怎知道?這些畫的是甚麼東西?」駱冰道:「這是我們會裏互通消息的記號,是西川雙俠畫的。」說著用腳擦去牆腳上的記號,道:「快走吧!」

  四人得知文泰來已有蹤跡,登時精神大振,駱冰更是笑逐顏開,倍增嫵媚。四人一口氣奔出四五十里路,打尖息馬之後,又再趕路。次日中午,在七道溝見到余魚同留下的記號,說已趕上西川雙俠。駱冰經過數日休養,腿傷已經大好,雖然行路還有些不便,但已不必扶杖而行,想到不久就可會見丈夫,那裏還忍耐得住,一馬當先,疾馳向東。

  傍晚時分趕到了柳泉子,依駱冰說還要趕路,但徐天宏記得陳家洛的囑咐,勸道:「咱們不怕累,馬不成啊!」

  駱冰無奈,只得投店歇夜,在炕上翻來覆去的那裏睡得著?半夜裏窗外淅淅瀝瀝的竟下起雨來。驀地想起當年與丈夫新婚後第三日,奉了老當家之命,到嘉興府搭救一個被土豪陷害的寡婦,功成之後,兩人夜半在南湖煙雨樓上飲酒賞雨。文泰來手攜新婦,刀擊土豪首級,打著節拍,縱聲高歌,此情此景,寒窗雨聲中都兜上心來。

  駱冰心想:「七哥顧念周氏父女是客,不肯貪趕路程,我何不先走?」此念一起,再也無法克制,當下悄悄起身,帶了雙刀行囊,用木炭在桌上留了記號,要徐天宏向周氏父女代為致歉,見周綺在炕上睡得正熟,怕開門驚醒了她,輕輕開窗跳出,去廄裏牽了馬,披了油布雨衣,縱馬向東。雨點打在火熱的面頰上,只覺陣陣清涼。

  ***

  黎明時趕到一個鎮甸打尖,看坐騎實在跑不動了,只得休息了半個時辰,又趕了三四十里路,忽然那匹馬前蹄打了個蹶。駱冰吃了一驚,忙一提韁繩,那馬總算沒跌倒,知道再趕下去非把馬累死不可,不敢再催,只得緩緩而行。

  走不多時,忽聽得身後蹄聲急促,一乘馬飛奔而來。剛聞蹄聲,馬已近身,駱冰忙拉馬向左一讓,眼前如風捲雪團,一匹白馬飛掠而過。這馬迅捷無倫,馬上乘者是何模樣全沒看清。駱冰一驚,「怎地有如此好馬?」見那馬奔跑時猶如足不踐土,一形十影,當真是追風逐電,超光越禽,頃刻間白馬與乘者已縮成一團灰影,轉眼已無影無蹤。

  駱冰讚歎良久,見馬力漸復,又小跑一陣,到了一個小村,只見一戶人家屋簷下站著一匹馬,遍身雪白,霜鬣揚風,身高腿長,神駿非凡,突然間一聲長嘶,清越入雲,將駱冰的坐騎嚇得倒退了幾步。駱冰一看,正是剛才那匹白馬,旁邊一個漢子正在刷馬,她心中一動,暗道:「我騎上了這匹駿馬,還怕趕不上大哥?這樣的好馬,馬主必不肯賣,說不得,只好硬借。只是馬主多半不是尋常之輩,說不定武功高強,倒要小心在意。」

  她自幼隨著父親神刀駱元通闖蕩江湖,諸般巧取豪奪的門道無一不會,無一不精,當下計算已定,從行囊中取出火絨,用火刀火石打了火,將絨點燃,一提韁,拍馬向白馬衝去,飛刀脫手,噗的一聲,釘上屋柱,已割斷繫著白馬的韁繩。這時所乘坐騎也已奔近,駱冰左手將火絨塞入自己坐騎耳中,隨手提起行囊,右手一按馬鞍,一個「潛龍升天」,飛身跳上白馬馬背。白馬一驚,縱聲長嘶,如箭離弦,向前直衝了出去。

  擲刀換馬。取囊阻敵,這幾下手勢一氣呵成,乾淨利落,直如迅雷陡作,不及掩耳。馬主出其不意,呆了一呆,駱冰的坐騎耳中猛受火灸,痛得發狂般亂踢亂咬,阻住馬主當路。那馬主果是一副好身手,縱身躍過癲馬,直趕出去。這時駱冰早已去得遠了,見有人趕出,勒馬轉身,囊裏拈出一錠金子,揮手擲出,笑道:「咱們掉一匹馬騎騎,你的馬好,補你一錠金子吧!」那人不接金子,大叫大罵,撒腿追來。

  駱冰嫣然一笑,雙腿微一用力,白馬一衝便是十餘丈,只覺耳旁風生,身邊樹木一排排向後倒退,小村鎮甸,晃眼即過。奔馳了大半個時辰,那馬始終四足飛騰,絲毫不見疲態,不一會道旁良田漸多,白楊處處,到了一座大鎮。駱冰下馬到飯店打尖,一問地名叫做沙井,相距奪馬之地已有四十多里了。

  她對著那馬越看越愛,親自餵飼草料,伸手撫摸馬毛,見馬鞍旁掛著一個布囊,適才急於趕路,並未發見,伸手一提,只覺重甸甸的,打開一看,見囊裏裝著一隻鐵琵琶。

  駱冰暗道:「原來這馬是洛陽鐵琵琶韓家門的,這事日後只怕還有麻煩。」再伸手入囊,摸出二三十兩碎銀子和一封信,封皮上寫著:「韓文沖大爺親啟,王緘」幾個字,那信已經拆開了,抽出信紙,先看信紙末後署名,見是「維揚頓首」四字,微微一驚,一琢磨,反而高興起來,心想:「原來這人與王維揚老兒有瓜葛,我們正要找鎮遠鏢局晦氣,先奪他一匹馬,也算小小出了一口氣。早知如此,那錠金子也不必給了。」再看信中文字,原來是催韓文沖快回,說叫人送上名馬一匹,暫借乘坐,請他趕回與閻氏兄弟會合,一同保護要物回京,另有一筆大生意,要他護送去江南,至於焦文期是否為紅花會所害,不妨暫且擱下,將來再行查察云云。駱冰心想:「焦文期是洛陽鐵琵琶韓家門弟子,江湖上傳言,說他為紅花會所殺,其實那裏有此事?總舵主本派十四弟前赴洛陽,去解明這個過節,以免代人受過。鎮遠鏢局又不知要護送甚麼要緊東西去江南?等大哥出來,咱夫妻伸手將這枝鏢拾下來。有仇不報非君子,那鬼鏢頭引人來捉大哥,豈能就此罷休?」想得高興,吃過了麵,上馬趕路,一路雨點時大時小,始終未停。

  那馬奔行如風,不知有多少坐騎車輛給牠追過了頭。駱冰心想:「馬跑得這樣快,前面幾撥人要是在那裏休息打尖,一晃眼恐怕就會錯過。」正想放慢,忽然道旁竄出一人,攔在當路,舉手一揚。那馬竟然並不立起,在急奔之際陡然住足,倒退數步。駱冰正要發話,那人已迎面行禮,說道:「文四奶奶,少爺在這裏呢。」原來是陳家洛的書僮心硯。駱冰大喜,忙下馬來。

  ***

  心硯過來接過馬韁,讚道:「文四奶奶,你那裏買來這樣一匹好馬?我老遠瞧見是你,那知眼睛一眨,就奔到了面前,差點沒能將你攔住。」駱冰一笑,沒答他的話,問道:「文四爺有甚麼消息沒有?」心硯道:「常五爺常六爺說已見過文四爺一面,大夥兒都在裏面呢。」他邊說邊把駱冰引到道旁的一座破廟裏去。

  駱冰搶過了心硯的頭,回頭說:「你給我招呼牲口。」直奔進廟,見大殿上陳家洛、無塵、趙半山、常氏兄弟等幾撥人都聚在那裏。眾人見她進來,都站起來歡然迎接。

  駱冰向陳家洛行禮,說明自己心急等不得,先趕了上來,請總舵主恕罪。陳家洛道:「四嫂牽記四哥,那也是情有可原,不遵號令之罪,待救出四哥後再行論處。十二哥,請你記下了。」石雙英答應了。駱冰笑靨如花,心道:「只要把大哥救回來,你怎麼處罰我都成。」忙問常氏雙俠:「五哥六哥,你們見到四哥了?他怎麼樣?有沒受苦?」

  常赫志道:「昨晚我們兄弟在雙井追上了押著四哥的鷹爪孫,龜兒子人多,格老子,只怕打草驚蛇,沒有動手。夜裏我在窗外張了張,見四哥睡在炕上養神,他沒見到我。屋裏龜兒子守得很緊,我就退出來了。」常伯志道:「鎮遠鏢局那批龜兒子和鷹爪孫混在一起,格老子,我數了一下,你先人板板,武功好的,總有十個人的樣子。」常氏兄弟是四川人,罵人愛罵「龜兒子」。

  說話之間,余魚同從廟外進來,見到駱冰,不禁一怔,叫了聲「四嫂」,向陳家洛稟告道:「那群回人在前邊溪旁搭了篷帳,守望的人手執刀槍,看得很嚴。白天不便走近,等天黑了再去探。」

  忽然間廟外車聲轔轔,騾馬嘶鳴,有一隊人馬經過。心硯進來稟告:「過去了一大隊騾馬大車,一名軍官領著二十名官兵押隊。」說罷又出廟守望。

  陳家洛和眾人計議:「此去向東,人煙稀少,正好行事。只是這隊官兵和那群回人不知是何路數,咱們搭救四哥之時,他們說不定會伸手干擾,倒是不可不防。」眾人說是。

  無塵道人道:「陸菲青陸老前輩說他師弟張召重武功了得,咱們在江湖上也久聞火手判官的大名,這次捉拿四弟是他領頭,那再好不過,便讓老道鬥他一鬥。」陳家洛道:「道長七十二路追魂奪命劍天下無雙,今日不能放過了這罪魁禍首。」趙半山道:「陸大哥雖已和他師弟絕交,但他為人最重情義,幸虧他還未趕到,否則咱們當著他面殺他師弟,總有些礙手礙腳。」常赫志道:「那麼咱們不如趕早動身,預計明天卯牌時分,就可趕上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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