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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歐陽克方覺他左掌按到自己右脅,已知這是降龍十八掌中的厲害家數,只可讓,不可擋,忙向左急閃,郭靖那一招「亢龍有悔」剛好湊上,蓬的一聲,正擊在他左胸之上,喀喇聲響,打斷了一根肋骨。他當對方掌力及胸之際,已知若是以硬碰硬,自己心肺都有被掌力震碎之虞,急忙順勢後縱,郭靖一掌之力,再加上他向後飛縱,身子直飛上竹亭,在竹亭頂上踉蹌數步,這才落下地來,心中羞慚,胸口劇痛,慢慢走回。

  郭靖這下出手,不但東邪西毒齊感詫異,歐陽克驚怒交迸,黃蓉拍手大喜,連他自己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不知自己武功已然大進,還道歐陽克忽爾疏神,以致被自己打了個措手不及,只怕他要使厲害殺手反擊,退後兩步,凝神待敵。

  歐陽鋒怒目向他斜視一眼,高聲叫道:「洪老叫化,恭喜你收的好徒兒啊。」

  這時黃蓉早已將耳上絲巾除去,聽得歐陽鋒這聲呼叫,知道是洪七公到了,真是天上送下來的救星,發足向竹林外奔去,大聲叫道:「師父,師父。」

  黃藥師一怔:「怎地蓉兒叫老叫化作師父?」只見洪七公背負大紅葫蘆,右手拿著竹杖,左手牽著黃蓉的手,笑吟吟的走進竹林。黃藥師與洪七公見過了禮,寒暄數語,便問女兒:「蓉兒,你叫七公作甚麼?」黃蓉道:「我拜了七公他老人家為師。」黃藥師大喜,向洪七公道:「七兄青眼有加,兄弟感激不盡,只是小女胡鬧頑皮,還盼七兄多加管教。」說著深深一揖。洪七公笑道:「藥兄家傳武學,博大精深,這小妮子一輩子也學不了,又怎用得著我來多事?不瞞你說,我收她為徒,其志在於吃白食,騙她時時燒些好菜給我吃,你也不用謝我。」說著兩人相對大笑。

  黃蓉指著歐陽克道:「爹爹,這壞人欺侮我,若不是七公他老人家瞧在你的面上出手相救,你早見不到蓉兒啦。」黃藥師斥道:「胡說八道!好端端的他怎會欺侮你?」

  黃蓉道:「爹爹你不信,我來問他。」轉頭向著歐陽克道:「你先罰個誓,若是回答我爹爹的問話中有半句謊言,日後便給你叔叔杖頭上的毒蛇咬死。」她此言一出,歐陽鋒與歐陽克均是臉色大變。

  原來歐陽鋒杖頭雙蛇是花了十多年的功夫養育而成,以數種最毒之蛇相互雜交,才產下這兩條毒中之毒的怪蛇下來。歐陽鋒懲罰手下叛徒或是心中最憎惡之人,常使杖頭毒蛇咬他一口,被咬了的人渾身奇癢難當,頃刻斃命。歐陽鋒雖有解藥,但蛇毒入體之後,縱然服藥救得性命,也不免武功全失,終身殘廢。黃蓉見到他杖頭盤旋上下的雙蛇形狀怪異,順口一句,那知恰正說到西毒叔姪最犯忌之事。

  歐陽克道:「岳父大人問話,我焉敢打誑。」黃蓉啐道:「你再胡言亂語,我先打你老大幾個耳括子。我問你,我跟你在北京趙王府中見過面,是不是?」

  歐陽克肋骨折斷,胸口又中了她的金針,實是疼痛難當,只是要強好勝,拚命運內功忍住,不說話時還可運氣強行抵擋,剛才說了那兩句話,已痛得額頭冷汗直冒,聽黃蓉又問,再也不敢開口回答,只得點了點頭。

  黃蓉又道:「那時你與沙通天、彭連虎、梁子翁、靈智和尚他們聯了手來打我一個人,是不是?」歐陽克待要分辯,說明並非自己約了這許多好手來欺侮她,但只說了一句:「我……我不是和他們聯手……」胸口已痛得不能再吐一字。

  黃蓉道:「好罷,我也不用你答話,你聽了我的問話,只須點頭或搖頭便是。我問你:沙通天、彭連虎、梁子翁、靈智和尚這干人都跟我作對,是不是?」歐陽克點了點頭。黃蓉道:「他們都想抓住我,都沒能成功,後來你就出馬了,是不是?」歐陽克只得又點了點頭。黃蓉又道:「那時我在趙王府的大廳之中,並沒誰來幫我,孤零零的好不可憐。我爹爹又不知道,沒來救我,是不是?」歐陽克明知她是要激起父親憐惜之情,因而對他厭恨,但事實確是如此,難以抵賴,只得又再點頭。

  黃蓉牽著父親的手,說道:「爹,你瞧,你一點也不可憐蓉兒,要是媽媽還在,你一定不會這樣待我……」黃藥師聽她提到過世了的愛妻,心中一酸,伸出左手摟住了她。

  歐陽鋒見形勢不對,接口道:「黃姑娘,這許多成名的武林人物要留住你,但你身有家傳的絕世武藝,他們都奈何你不得,是也不是?」黃蓉笑著點頭。黃藥師聽歐陽鋒讚她家傳武功,微微一笑。歐陽鋒轉頭向他道:「藥兄,舍姪見了令愛如此身手,傾倒不已,這才飛鴿傳書,一站接一站的將訊息自中原傳到白駝山,求兄弟萬里迢迢的趕到桃花島親來相求,以附婚姻。兄弟雖然不肖,但要令我這般馬不停蹄的兼程趕來,當世除了藥兄而外,也沒第二人了。」黃藥師笑道:「有勞大駕,可不敢當。」想到歐陽鋒以如此身份,竟遠道來見,卻也不禁得意。

  歐陽鋒轉身向洪七公道:「七兄,我叔姪傾慕桃花島的武功人才,你怎麼又瞧不順眼了,跟小輩當起真來?不是舍姪命長,早已喪生在你老哥滿天花雨擲金針的絕技之下了。」

  洪七公當日出手相救歐陽克逃脫黃蓉所擲的金針,這時聽歐陽鋒反以此相責,知道若非歐陽克謊言欺叔,便是歐陽鋒故意顛倒黑白,他也不願置辯,哈哈一笑,拔下葫蘆塞子,喝了一大口酒。

  郭靖卻已忍耐不住,叫道:「是七公他老人家救了你姪兒的性命,你怎麼反恁地說?」黃藥師喝道:「我們說話,怎容得你這小子來插嘴?」郭靖急道:「蓉兒,你把他……強搶程大小姐的事說給你爹爹聽。」

  黃蓉深悉父親性子,知他素來厭憎世俗之見,常道:「禮法豈為吾輩而設?」平素思慕晉人的率性放誕,行事但求心之所適,常人以為是的,他或以為非,常人以為非的,他卻又以為是,因此上得了個「東邪」的渾號。這時她想:「這歐陽克所作所為十分討厭,但爹爹或許反說他風流瀟洒。」見父親對郭靖橫眼斜睨,一臉不以為然的神色,計上心來,又向歐陽克道:「我問你的話還沒完呢!那日你和我在趙王府比武,你兩隻手縛在背後,說道不用手、不還招便能勝我,是不是?」歐陽克點頭承認。

  黃蓉又問:「後來我拜了七公他老人家為師,在寶應第二次和你比武,你說任憑我用爹爹或是七公所傳的多少武功,你都只須用你叔叔所傳的一門拳法,就能將我打敗,是麼?」歐陽克心想:「那是你定下來的法子,可不是我定的。」黃蓉見他神色猶疑,追問道:「你在地下用腳尖畫了個圈子,說道只消我用爹爹所傳的武功將你逼出這圈子,你便算輸了,是不是?」歐陽克點了點頭。

  黃蓉對父親道:「爹,你聽,他既瞧不起七公公,也瞧不起你,說你們兩人的武藝就是加在一起,也遠不及他叔叔的。那不是說你們兩人聯起手來,也打不過他叔叔嗎?我可不信了。」黃藥師道:「小丫頭別搬嘴弄舌。天下武學之士,誰不知東邪、西毒、南帝、北丐的武功是銖兩悉稱,功力悉敵。」他口中雖如此說,但對歐陽克的狂妄已頗感不滿,對這事不願再提,轉頭向洪七公道:「七兄,大駕光臨桃花島,不知有何貴幹。」洪七公道:「我來向你求一件事。」

  洪七公雖然滑稽玩世,但為人正直,行俠仗義,武功又是極高,黃藥師對他向來甚是欽佩,又知他就有天大事情,也只是和屬下丐幫中人自行料理,這時聽他說有求於己,不禁十分高興,忙道:「咱們數十年的交情,七兄有命,小弟敢不遵從?」

  洪七公道:「你別答應得太快,只怕這件事不易辦。」黃藥師笑道:「若是易辦之事,七兄也想不到小弟了。」洪七公拍手笑道:「是啊,這才是知己的好兄弟呢!那你是答應定了?」黃藥師道:「一言為定!火裏火裏去,水裏水裏去!」

  歐陽鋒蛇杖一擺,插口道:「藥兄且慢,咱們先問問七兄是甚麼事?」洪七公笑道:「老毒物,這不干你的事,你別來橫裏囉唆,你打疊好肚腸喝喜酒罷。」歐陽鋒奇道:「喝喜酒?」洪七公道:「不錯,正是喝喜酒。」指著郭靖與黃蓉道:「這兩個都是我徒兒,我已答允他們,要向藥兄懇求,讓他們成親。現下藥兄已經答允了。」

  郭靖與黃蓉又驚又喜,對望了一眼。歐陽鋒叔姪與黃藥師卻都吃了一驚。歐陽鋒道:「七兄,你此言差矣!藥兄的千金早已許配舍姪,今日兄弟就是到桃花島來行納幣文定之禮的。」洪七公道:「藥兄,有這等事麼?」黃藥師道:「是啊,七兄別開小弟的玩笑。」洪七公沉臉道:「誰跟你們開玩笑?現今你一女許配兩家,父母之命是大家都有了。」轉頭向歐陽鋒道:「我是郭家的大媒,你的媒妁之言在那裏?」

  歐陽鋒料不到他有此一問,一時倒答不上來,愕然道:「藥兄答允了,我也答允了,還要甚麼媒妁之言?」洪七公道:「你可知道還有一人不答允?」歐陽鋒道:「誰啊?」洪七公道:「哈哈不敢,就是老叫化!」歐陽鋒聽了此言,素知洪七公性情剛硬,行事堅毅,今日勢不免要和他一鬥,但臉上神色無異,只沉吟不答。

  洪七公笑道:「你這姪兒人品不端,那配得上藥兄這個花朵般的閨女?就算你們二老硬逼成親,他夫婦兩人不和,天天動刀動槍,你砍我殺,又有甚麼味兒?」

  黃藥師聽了這話,心中一動,向女兒望去,只見她正含情脈脈的凝視郭靖,瞥眼之下,只覺得這楞小子實是說不出的可厭。他絕頂聰明,文事武略,琴棋書畫,無一不曉,無一不精,自來交遊的不是才子,就是雅士,他夫人與女兒也都智慧過人,想到要將獨生愛女許配給這傻頭傻腦的渾小子,當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瞧他站在歐陽克身旁,相比之下,歐陽克之俊雅才調無不勝他百倍,於是許婚歐陽之心更是堅決,只是洪七公面上須不好看,當下想到一策,說道:「鋒兄,令姪受了點微傷,你先給他治了,咱們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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