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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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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鋒見情勢不對,雙手一拍,一名侍女抱著一具鐵箏走上前來。這時歐陽克漸感心旌搖動。八女樂器中所發出的音調節奏,也已跟隨黃藥師的簫聲伴和。驅蛇的眾男子已在蛇群中上下跳躍、前後奔馳了。歐陽鋒在箏弦上錚錚錚的撥了幾下,發出幾下金戈鐵馬的肅殺之聲,立時把簫聲中的柔媚之音沖淡了幾分。 黃藥師笑道:「來,來,咱們合奏一曲。」他玉簫一離唇邊,眾人狂亂之勢登緩。 歐陽鋒叫道:「大家把耳朵塞住了,我和黃島主要奏樂。」他隨來的眾人知道這一奏非同小可,登時臉現驚惶之色,紛撕衣襟,先在耳中緊緊塞住,再在頭上密密層層的包了,只怕漏進一點聲音入耳。連歐陽克也忙以棉花塞住雙耳。 黃蓉道:「我爹爹吹簫給你聽,給了你多大臉面,你竟塞起耳朵,也太無禮。來到桃花島上作客,膽敢侮辱主人!」黃藥師道:「這不算無禮。他不敢聽我簫聲,乃是有自知之明。先前他早聽過一次了,哈哈。你叔公鐵箏之技妙絕天下,你有多大本事敢聽?那是輕易試得的麼?」從懷裏取出一塊絲帕撕成兩半,把她兩耳掩住了。郭靖好奇心起,倒要聽聽歐陽鋒的鐵箏是如何的厲害法,反而走近了幾步。 黃藥師向歐陽鋒道:「你的蛇兒不能掩住耳朵。」轉頭向身旁的啞巴老僕打了個手勢,那老僕點點頭,向驅蛇男子的頭腦揮了揮手,要他領下屬避開。那些人巴不得溜之大吉,見歐陽鋒點頭示可,急忙驅趕蛇群,隨著啞巴老僕指點的途徑,遠遠退去。 歐陽鋒道:「兄弟功夫不到之處。要請藥兄容讓三分。」盤膝坐在一塊大石之上,閉目運氣片刻,右手五指揮動,鏗鏗鏘鏘的彈了起來。 秦箏本就聲調酸楚激越,他這西域鐵箏聲音更是淒厲。郭靖不懂音樂,但這箏聲每一音都和他心跳相一致。鐵箏響一聲,他心一跳,箏聲越快,自己心跳也逐漸加劇,只感胸口怦怦而動,極不舒暢。再聽少時,一顆心似乎要跳出腔子來,斗然驚覺:「若他箏聲再急,我豈不是要給他引得心跳而死?」急忙坐倒,寧神屏思,運起全真派道家內功,心跳便即趨緩,過不多時,箏聲已不能再帶動他心跳。 只聽得箏聲漸急,到後來猶如金鼓齊鳴、萬馬奔騰一般,驀地裏柔韻細細,一縷簫聲幽幽的混入了箏音之中,郭靖只感心中一蕩,臉上發熱,忙又鎮懾心神。鐵箏聲音雖響,始終掩沒不了簫聲,雙聲雜作,音調怪異之極。鐵箏猶似巫峽猿啼、子夜鬼哭,玉簫恰如崑崗鳳鳴,深閨私語。一個極盡慘厲悽切,一個卻是柔媚宛轉。此高彼低,彼進此退,互不相下。 黃蓉原本笑吟吟的望著二人吹奏,看到後來,只見二人神色鄭重,父親站起身來,邊走邊吹,腳下踏著八卦方位。她知這是父親平日修習上乘內功時所用的姿式,必是對手極為厲害,是以要出全力對付,再看歐陽鋒頭頂猶如蒸籠,一縷縷的熱氣直往上冒,雙手彈箏,袖子揮出陣陣風聲,看模樣也是絲毫不敢怠懈。 郭靖在竹林中聽著二人吹奏,思索這玉簫鐵箏與武功有甚麼干係,何以這兩般聲音有恁大魔力,引得人心中把持不定?當下凝守心神,不為樂聲所動,然後細辨簫聲箏韻,聽了片刻,只覺一柔一剛,相互激盪,或猱進以取勢,或緩退以待敵,正與高手比武一般無異,再想多時,終於領悟:「是了,黃島主和歐陽鋒正以上乘內功互相比拚。」想明白了此節,當下閉目聽鬥。 他原本運氣同時抵禦簫聲箏音,甚感吃力,這時心無所滯,身在局外,靜聽雙方勝敗,樂音與他心靈已不起絲毫感應,但覺心中一片空明,諸般細微之處反而聽得更加明白。周伯通授了他七十二路「空明拳」,要旨原在「以空而明」四字,若以此拳理與黃藥師、歐陽鋒相鬥,他既內力不如,自難取勝,但若袖手靜觀,卻能因內心澄澈而明解妙詣,那正是所謂「旁觀者清」之意。他一直不明白自己內力遠遜於周伯通,何以抗禦簫聲之能反較他為強,殊不知那晚周伯通自己身在局中,又因昔年犯下的一段孽情,魔由心生,致為簫聲所乘,卻不是純由內力高低而決強弱。 這時郭靖只聽歐陽鋒初時以雷霆萬鈞之勢要將黃藥師壓倒。簫聲東閃西避,但只要箏聲中有些微間隙,便立時透了出來。過了一陣,箏音漸緩,簫聲卻愈吹愈是迴腸蕩氣。郭靖忽地想到周伯通教他背誦的「空明拳」拳訣中的兩句:「剛不可久,柔不可守。」心想:「箏聲必能反擊。」果然甫當玉簫吹到清羽之音,猛然間錚錚之聲大作,鐵箏重振聲威。 郭靖雖將「空明拳」拳訣讀得爛熟,但他悟性本低,周伯通又不善講解,於其中含義,十成中也懂不了一成,這時聽著黃藥師與歐陽鋒以樂聲比武,雙方攻拒進退,與他所熟讀的拳訣似乎頗有暗合之處,本來不懂的所在,經過兩般樂音數度拚鬥,漸漸悟到了其中的一些關竅,不禁暗暗歡喜。跟著又隱隱覺得,九陰真經中有些句子,與此刻耳中所聞的箏韻簫聲似乎也可互通,但經文深奧,又未經詳細講解,此刻兩般樂音紛至沓來,他一想到經文,心中混亂,知道危機重重,立時撇開,再也不敢將思路帶到經文上去。 再聽一會,忽覺兩般樂音的消長之勢、攻合之道,卻有許多地方與所習口訣甚不相同,心下疑惑,不明其故。好幾次黃藥師明明已可獲勝,只要簫聲多幾個轉折,歐陽鋒勢必抵擋不住;而歐陽鋒卻也錯過了不少可乘之機。 郭靖本來還道雙方互相謙讓,再聽一陣,卻又不像。他資質雖然遲鈍,但兩人反覆吹奏攻拒,聽了小半個時辰下來,也已明白了一些簫箏之聲中攻伐解禦的法門。再聽一會,忽然想起:「依照空明拳拳訣中的道理,他們雙方的攻守之中,好似各有破綻和不足之處,難道周大哥傳我的口訣,竟比黃島主和西毒的武功還要厲害麼?」轉念一想:「一定不對。倘若周大哥武功真的高過黃島主,這一十五年之中,他二人已不知拚鬥過多少次,豈能仍然被困在岩洞之中?」 他呆呆的想了良久,只聽得簫聲越拔越高,只須再高得少些,歐陽鋒便非敗不可,但至此為極,說甚麼也高不上去了,終於大悟,不禁啞然失笑:「我真是蠢得到了家!人力有時而窮,心中所想的事,十九不能做到。我知道一拳打出,如有萬斤之力,敵人必然粉身碎骨,可是我拳上又如何能有萬斤的力道?七師父常說:『看人挑擔不吃力,自己挑擔壓斷脊。』挑擔尚且如此,何況是這般高深的武功。」 只聽得雙方所奏樂聲愈來愈急,已到了短兵相接、白刃肉搏的關頭,再鬥片刻,必將分出高下,正自替黃藥師耽心,突然間遠處海上隱隱傳來一陣長嘯之聲。 黃藥師和歐陽鋒同時心頭一震,簫聲和箏聲登時都緩了。那嘯聲卻愈來愈近,想是有人乘船近島。歐陽鋒揮手彈箏,錚錚兩下,聲如裂帛,遠處那嘯聲忽地拔高,與他交上了手。過不多時,黃藥師的洞簫也加入戰團,簫聲有時與長嘯爭持,有時又與箏音纏鬥,三般聲音此起彼伏,鬥在一起。郭靖曾與周伯通玩過四人相搏之戲,於這三國交兵的混戰局面並不生疏,心知必是又有一位武功極高的前輩到了。 這時發嘯之人已近在身旁樹林之中,嘯聲忽高忽低,時而如龍吟獅吼,時而如狼噑梟鳴,或若長風振林,或若微雨濕花,極盡千變萬化之致。簫聲清亮,箏聲淒厲,卻也各呈妙音,絲毫不落下風。三般聲音糾纏在一起,鬥得難解難分。 郭靖聽到精妙之處,不覺情不自禁的張口高喝:「好啊!」他一聲喝出便即驚覺,知道不妙,待要逃走,突然青影閃動,黃藥師已站在面前。這時三般樂音齊歇,黃藥師低聲喝道:「好小子,隨我來。」郭靖只得叫了聲:「黃島主。」硬起頭皮,隨他走入竹亭。 黃蓉耳中塞了絲巾,並未聽到他這一聲喝采,突然見他進來,驚喜交集,奔上來握住他的雙手,叫道:「靖哥哥,你終於來了……」又是喜悅,又是悲苦,一言未畢,眼淚已流了下來,跟著撲入他的懷中。郭靖伸臂摟住了她。 歐陽克見到郭靖本已心頭火起,見黃蓉和他這般親熱,更是惱怒,幌身搶前,揮拳向郭靖迎面猛擊過去,一拳打出,這才喝道:「臭小子,你也來啦!」 他自忖武功本就高過郭靖,這一拳又帶了三分偷襲之意,突然間攻敵不備,料想必可打得對方目腫鼻裂,出一口心中悶氣。不料郭靖此時身上的功夫,較之在寶應劉氏宗祠中與他比拳時已頗不相同,眼見拳到,身子略側,便已避過,跟著左手發「鴻漸於陸」,右手發「亢龍有悔」,雙手各使一招降龍十八掌中的絕招。這降龍十八掌掌法之妙,天下無雙,一招已難抵擋,何況他以周伯通雙手互搏、一人化二的奇法分進合擊?以黃藥師、歐陽鋒眼界之寬、腹笥之廣,卻也是從所未見,都不禁吃了一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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