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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梁子翁自負武功了得,又聽到她的呻吟,心想這人就算身負絕技,也是非病即傷,不足為患,當下運勁於臂,雙手齊出,疾向郭靖胸口抓去,剛碰到他衣服,正待手指抓緊,突然手腕上遇到一股大力向左黏去。梁子翁吃了一驚,左手迴轉,反拿敵臂。那女子喝道:「去罷!」一掌拍在梁子翁背上。騰的一聲,將他打得倒退三步,幸而他內功了得,未曾受傷。

  梁子翁罵道:「好賊婆!你過來。」那女子只是喘氣,絲毫不動,梁子翁知她果真下身不能移動,驚懼之心立時減了七分,慢慢逼近,正要縱身上前襲擊,突然間腳踝上有物捲到,似是一條軟鞭,這一下無聲無息,鞭來如電,更是大吃一驚,他應變奇速,就在這一瞬間身隨鞭起,右腿向那女子踢去,噗的一下,頭頂已撞上了土壁。

  他腿上功夫原是武林一絕,在關外享大名逾二十年,這一腿當者立斃,端的厲害無比。那知他腳尖將到未到之際,忽覺「衝陽穴」上一麻,大驚之下,立即閃回。這「衝陽穴」位於足趺上五寸,被人拿正了穴道,這一條腿便麻木不仁,幸好他縮腳得快,才沒給拿中,但急踢急縮,自己扭得膝彎中一陣疼痛。

  梁子翁心念一閃:「這人在暗中如處白晝,拿穴如是之準,豈非妖魅?」危急中翻了半個觔斗避開,反手揮掌,要震開她拿來的這一招。他知對手厲害,這一掌使上十成之力,心想此人這般氣喘,決無內力抵擋,突然聽得格格一響,敵人手臂暴長,指尖已搭上了他肩頭。梁子翁左手力格,只覺敵人手腕冰涼,似非血肉之軀,那敢再行拆招,就地翻滾,急奔而出,手足並用,爬出地洞,吁了一口長氣,心想:「我活了幾十年,從未遇過這般怪事,不知到底是女人還是女鬼?想來王爺必知其中蹊蹺。」忙奔回香雪廳去。一路上只想:「這臭小子落入了那不知是女鬼還是女妖的手裏,一身寶血當然給她吸得乾乾淨淨。難道還會跟我客氣?唉,採陰補陽遇上了臭叫化,養蛇煉血卻又遇上了女鬼,兩次都是險些性命不保。難道修煉長生果真是逆天行事,鬼神所忌,以致功敗垂成麼?」

  郭靖聽他走遠,心中大喜,跪下向那女人磕頭,說道:「弟子拜謝前輩救命之恩。」

  那女人適才和梁子翁拆了這幾招,累得氣喘更劇,咳嗽了一陣,嘶嗄著嗓子道:「那老怪幹麼要殺你?」郭靖道:「王道長受了傷,要藥治傷,弟子便到王府來……」忽然想到:「此人住在趙王府內,不知是否完顏洪烈一黨?」當下住口不說了。那女人道:「嗯,你是偷了老怪的藥。聽說他精研藥性,想來你偷到的必是靈丹妙藥了。」

  郭靖道:「我拿了他一些治內傷的藥,他大大生氣,非殺了我不可。前輩可是受了傷?弟子這裏有很多藥,其中四味是田七、血竭、熊膽、沒藥,王道長也不需用這許多,前輩要是……」那女人怒道:「我受甚麼傷?誰要你討好?」

  郭靖碰了一個釘子,忙道:「是,是。」隔了片刻,聽她不住喘氣,心中不忍,又道:「前輩要是行走不便,晚輩負你老人家出去。」那女人罵道:「誰老啦?你這渾小子怎知我是老人家?」郭靖唯唯,不敢作聲,要想捨她而去,總感不安,當下硬起頭皮,又問:「您可要甚麼應用物品,我去給您拿來。」

  那女人冷笑道:「你婆婆媽媽的,倒真好心。」左手伸出,搭在他肩頭向裏一拉,郭靖只覺肩上劇痛,身不由主的到了她面前,忽覺頸中一陣冰涼,那女人的右臂已扼住他頭頸,只聽她喝道:「揹我出去。」郭靖心想:「我本來要揹你出去。」於是轉身彎腰,慢慢走出地道。那女人道:「是我逼著你揹的,我可不受人賣好。」

  郭靖這才明白,這女人驕傲得緊,不肯受後輩的恩惠。走到洞口,舉頭上望,看到了天上的星星,不由得吁了口長氣,心想:「剛才真是死裏逃生,這黑洞之中,竟有人等著救我性命。我去說給蓉兒聽,只怕她還不肯信呢。」他跟著馬鈺行走懸崖慣了的,那洞雖如深井,卻也毫不費力的攀援了上去。

  出得洞來,那女子問道:「你這輕功是誰教的?快說!」手臂忽緊,郭靖喉頭被扼,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心中驚慌,忙運內力抵禦。那女人故意要試他功力,扼得更加緊了,過了一陣,才漸漸放鬆,喝道:「嘿,看你不出,渾小子還會玄門正宗的內功。你說王道長受了傷,王道長叫甚麼名字?」

  郭靖心道:「你救了我性命,要問甚麼,自然不會瞞你,何必動蠻?」當下答道:「王道長名叫王處一,人家稱他為玉陽子。」突覺背上那女人身子一震,又聽她氣喘喘的道:「你是全真門下的弟子?那……那好得很。」語音中竟流露出情不自禁的歡愉之意,又問:「王處一是你甚麼人?幹麼你叫他道長,不稱他師父、師叔、師伯?」郭靖道:「弟子不是全真門下,不過丹陽子馬鈺馬道長傳過我一些呼吸吐納的功夫。」

  那女人道:「嗯,你學過全真派內功,很好。」隔了一會,問道:「那麼你師父是誰?」郭靖道:「弟子共有七位師尊,人稱江南七俠。大師父飛天蝙蝠姓柯。」那女人劇烈的咳嗽了幾下,聲音甚是苦澀,說道:「那是柯鎮惡!」郭靖道:「是。」那女人道:「你從蒙古來?」郭靖又道:「是。」心下奇怪:「她怎麼知道我從蒙古來?」

  那女人緩緩的道:「你叫楊康,是不是?」語音之中,陰森之氣更甚。郭靖道:「不是,弟子姓郭。」

  那女人沉吟片刻,說道:「你坐在地下。」郭靖依言坐倒。那女人伸手從懷中摸出一卷物事,放在地下,捲開外面包著的一塊不知是布是紙的東西,露出一物,星光熹微下燦然耀眼,赫然是柄匕首。郭靖見了甚是眼熟,拿起一看,那匕首寒光閃閃,柄上刻著「楊康」兩字,正是那晚自己用以刺死銅屍陳玄風的利刃。當年郭嘯天與楊鐵心得長春子丘處機各贈匕首一柄,兩人曾有約言,妻子他日生下孩子,如均是男,結為兄弟,若各為女,結為姊妹,要是一男一女,那就是夫妻了。兩人互換匕首,作為信物,因此刻有「楊康」字樣的匕首後來卻在郭靖手中。其時年幼,不識「楊康」兩字,但匕首的形狀卻是從小便見慣了的,心道:「楊康?楊康?」一時想不起這名字剛才便曾聽王妃說過。

  他正自沉吟,那女人已夾手奪過匕首,喝道:「你認得這匕首,是不是?」

  郭靖若是機靈得半分,聽得她聲音如此淒厲,也必先回頭向她瞥上一眼,但他念著人家救命之恩,想來救我性命之人,當然是大大的好人,是以更無絲毫疑忌,立即照實回答:「是啊!晚輩幼時曾用這匕首殺死了一個惡人,那惡人突然不見了,連匕首都……」剛說到這裏,突覺頸中一緊,登時窒息,危急中彎臂向後推出,手腕立被那女人伸左手擒住。

  那女人右臂放鬆,身子滑落,坐在地下,喝道:「你瞧我是誰?」

  郭靖被她扼得眼前金星直冒,定神看去時,只見她長髮披肩,臉如白紙,正是黑風雙煞中的鐵屍梅超風,這一下嚇得魂飛魄散,左手出力掙扎,但她五爪已經入肉,那裏還掙扎得脫?腦海中一片混亂:「怎麼是她?她救了我性命?決不能夠!但她確是梅超風!」

  梅超風坐在地下,右手扼在郭靖頸中,左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十餘年來遍找不見的殺夫仇人忽然自行送上門來,「是賊漢子地下有靈,將殺了他的仇人引到我手中嗎?」一霎時心中喜不自勝,卻又悲不自勝,一生往事,斗然間紛至沓來,一幕幕在心頭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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