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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朱聰向左邊荒山一指,說道:「你要學本事報仇,今晚半夜裏到這山上來找我們。不過,只能你一個人來,除了你這個小朋友之外,也不能讓旁人知道。你敢不?怕不怕鬼?」

  郭靖仍是呆呆不答。拖雷卻道:「你教我本事罷。」

  朱聰忽地拉住他手膀一扯,左腳輕輕一勾,拖雷撲地倒了。他爬起身來,怒道:「你怎麼打我?」朱聰笑道:「這就是本事,你學會了嗎?」拖雷很是聰明,當即領悟,照式學了一遍,說道:「你再教。」朱聰向他面門虛幌一拳,拖雷向左閃避,朱聰右拳早到,正打在他鼻子之上,只是這一拳並不用力,觸到鼻子後立即收回。拖雷大喜,叫道:「好極啦,你再教。」朱聰忽地俯身,肩頭在他腰眼裏輕輕一撞,拖雷猛地跌了出去。全金發飛身去接住,穩穩的將他放在地下。

  拖雷喜道:「叔叔,再教。」朱聰笑道:「你把這三下好好學會,大人都不一定打得贏你了。夠啦夠啦。」轉頭問郭靖道:「你學會了麼?」

  郭靖正自呆呆出神,不知在想些甚麼,茫然搖了搖頭。七怪見拖雷如此聰明伶俐,相形之下,郭靖更是顯得笨拙無比,都不禁悵然若失。韓小瑩一聲長嘆,眼圈兒不禁紅了。全金發道:「我瞧也不必多費心啦。好好將他們母子接到江南,交給丘道長。比武之事,咱們認輸算了。」朱聰道:「這孩子資質太差,不是學武的胚子。」韓寶駒道:「他沒一點兒剛烈之性,我也瞧不成。」七怪用江南土話紛紛議論。韓小瑩向兩孩子揮揮手道:「你們去罷。」拖雷拉了郭靖,歡歡喜喜的走了。

  江南七怪辛苦六年,在茫茫大漠中奔波數千里,一旦尋到了郭靖,本是喜從天降,不料只歡喜得片刻,便見郭靖資質顯然十分魯鈍,決難學會上乘武功,不由得心灰意懶。這番難過,只有比始終尋不到郭靖更甚。韓寶駒提起軟鞭,不住擊打地下沙子出氣,只打得塵沙飛揚,兀自不肯停手。只有南山樵子南希仁卻始終一言不發。

  柯鎮惡道:「四弟,你說怎樣?」南希仁道:「很好。」朱聰道:「甚麼很好?」南希仁道:「孩子很好。」韓小瑩急道:「四哥總是這樣,難得開一下金口,也不肯多說一個字。」南希仁微微一笑,道:「我小時候也很笨。」他向來沉默寡言,每一句話都是思慮周詳之後再說出口來,是以不言則已,言必有中。

  六怪聽他這麼說,登時猶如見到一線光明,已不如先時那麼垂頭喪氣。張阿生道:「對,對!我幾時又聰明過了?」說著轉頭向韓小瑩瞧去。

  朱聰道:「且瞧他今晚敢不敢一個人上山來。」全金發道:「我瞧多半不敢。我先去找到他的住處。」說著跳下馬來,遙遙跟著拖雷與郭靖,望著他們走進蒙古包裏。

  ***

  當晚七怪守在荒山之上,將至亥時三刻,斗轉星移,卻那裏有郭靖的影子?

  朱聰嘆道:「江南七怪威風一世,到頭來卻敗在這臭道士手裏!」但見西方天邊黑雲重重疊疊的堆積,頭頂卻是一片暗藍色的天空,更無片雲。西北風一陣緩,一陣急,明月漸至中天,月旁一團黃暈。韓小瑩道:「只怕今晚要下大雨。一下雨,這孩子更不會來了。」張阿生道:「那麼咱們明兒找上門去。」柯鎮惡道:「資質笨些,也不打緊。但這孩子要是膽小怕黑,唉!」說著搖了搖頭。

  七人正自氣沮,韓寶駒忽然「咦」了一聲,向草叢裏一指道:「那是甚麼?」月光之下,只見青草叢中三堆白色的東西,模樣甚是詭奇。

  全金發走過去看時,只見三堆都是死人的骷髏頭骨,卻疊得整整齊齊。他笑道:「定是那些頑皮孩子搞的,把死人頭排在這裏……啊,甚麼?……二哥,快來!」

  各人聽他語聲突轉驚訝,除柯鎮惡外,其餘五人都忙走近。全金發拿起一個髑髏遞給朱聰,道:「你瞧!」朱聰就他手中看去,只見髑髏的腦門上有五個窟窿,模樣就如用手指插出來的一般。他伸手往窟窿中一試,五隻手指剛好插入五個窟窿,大拇指插入的窟窿大些,小指插入的窟窿小些,猶如照著手指的模樣細心雕刻而成,顯然不是孩童的玩意。

  朱聰臉色微變,再俯身拿起兩個髑髏,只見兩個頭骨頂上仍是各有剛可容納五指的洞孔,不禁大起疑心:「難道是有人用手指插出來的?」但想世上不會有如此武功高強之人,五指竟能洞穿頭骨,是以只是暗自沉吟,口中不說。

  韓小瑩叫道:「是吃人的山魈妖怪麼?」韓寶駒道:「是了,定是山魈。」全金發沉吟道:「若是山魈,怎會把頭骨這般整整齊齊的排在這裏?」

  柯鎮惡聽到這句話,躍將過來,問道:「怎麼排的?」全金發道:「一共三堆,排成品字形,每堆九個骷髏頭。」柯鎮惡驚問:「是不是分為三層?下層五個,中層三個,上層一個?」全金發奇道:「是啊!大哥,你怎知道?」柯鎮惡不回答他問話,急道:「快向東北方、西北方各走一百步。瞧有甚麼。」

  六人見他神色嚴重,甚至近於惶急,大異平素泰然自若之態,不敢怠慢,三人一邊,各向東北與西北數了腳步走去,片刻之間,東北方的韓小瑩與西北方的全金發同時大叫起來:「這裏也有骷髏堆。」

  柯鎮惡飛身搶到西北方,低聲喝道:「生死關頭,千萬不可大聲。」三人愕然不解,柯鎮惡早已急步奔到東北方韓小瑩等身邊,同樣喝他們禁聲。張阿生低聲問:「是妖怪呢還是仇敵?」柯鎮惡道:「我的瞎眼便是拜受他們之賜。」這時西北方的全金發等都奔了過來,圍在柯鎮惡身旁,聽他這樣說,無不驚心。

  他們六人與柯鎮惡雖然義結金蘭,情同手足,但他極恨別人提及他的殘疾,是以六兄妹只道他是幼時不幸受傷,從來不敢問起,直至此時始知是仇敵所害。柯鎮惡武功高強,為人又精明沉著,竟然落得如此慘敗,那麼仇敵必定厲害之極了。

  柯鎮惡拿起一枚骷髏頭骨,仔細撫摸,將右手五指插入頭骨上洞孔,喃喃道:「練成了,練成了,果然練成了。」又問:「這裏也是三堆骷髏頭?」韓小瑩道:「不錯。」柯鎮惡低聲道:「每堆都是九個?」韓小瑩道:「一堆九個,兩堆只有八個。」柯鎮惡道:「快去數數那邊的。」韓小瑩飛步奔到東北方,俯身一看,隨即奔回,說道:「那邊每堆都是七個。都是死人首級,肌肉未爛。」柯鎮惡低聲道:「那麼他們馬上就會到來。」將骷髏頭骨交給全金發,道:「小心放回原處,別讓他們瞧出有過移動的痕跡。」

  全金發放好髑髏,回到柯鎮惡身邊。六兄弟惘然望著大哥,靜待他解說。

  只見他抬頭向天,臉上肌肉不住扭動,森然道:「這是銅屍鐵屍!」朱聰嚇了一跳,道:「銅屍鐵屍不早就死了麼,怎麼還在人世?」柯鎮惡道:「我也只道已經死了。卻原來躲在這裏暗練九陰白骨爪。各位兄弟,大家快上馬,向南急馳,千萬不可再回來。馳出一千里後等我十天,我第十天上不到,就不必再等了。」韓小瑩急道:「大哥你說甚麼?咱們喝過血酒,立誓同生共死,怎麼你叫我們走?」柯鎮惡連連揮手,道:「快走,快走,遲了可來不及啦!」韓寶駒怒道:「你瞧我們是無義之輩麼?」張阿生道:「江南七怪打不過人家,留下七條性命,也就是了,那有逃走之理?」

  柯鎮惡急道:「這兩人武功本就十分了得,現今又練成了九陰白骨爪。咱們七人決不是他們對手。何苦在這裏白送性命?」六人知他平素心高氣傲,從不服輸,以長春子丘處機如此武功,敢與之拚鬥,也是毫不畏縮,對這兩人卻如此忌憚,想來對方定是厲害無比。全金發道:「那麼咱們一起走。」柯鎮惡冷冷的道:「他們害了我一生受苦,那也罷了。我兄長之仇卻不能不報。」

  南希仁道:「有福共享,有難同當。」他言簡意賅,但說了出來之後,再無更改。

  柯鎮惡沉吟片刻,素知各人義氣深重,原也決無臨難自逃之理,適才他說這番話,危急之際顧念眾兄弟的性命,已近於口不擇言,當下嘆了口氣,說道:「好,既是如此,大家千萬要小心了。那銅屍是男人,鐵屍是女人,兩個是夫妻。當年他們初練九陰白骨爪,給我兄弟撞見了,我兄長死在他們手裏,我壞了一對招子。別的詳情來不及說了,大家須防他們手爪厲害。六弟,你向南走一百步,瞧是不是有口棺材?」

  全金發連奔帶跑的數著步子走去,走滿一百步,沒見到棺材,仔細察看,見地下露出石板一角,用力一掀,石板紋絲不動。他回頭招了招手,各人一齊過來。張阿生、韓寶駒俯身用力,嘰嘰數聲,兩人合力把石板抬了起來。月光下只見石板之下是個土坑,坑中並臥著兩具屍首,穿著蒙古人的裝束。

  柯鎮惡躍入土坑之中,說道:「那兩個魔頭待會練功,要取屍首應用。我躲在這裏,出其不意的攻他們要害。大家四周埋伏,千萬不可先讓他們驚覺了。務須等我發難之後,大家才一齊湧上,下手不可有絲毫留情,這般偷襲暗算雖然不夠光明磊落,但敵人太狠太強,若非如此,咱七兄弟個個性命不保。」他低沉了聲音,一字一句的說著,六兄弟連聲答應。

  柯鎮惡又道:「那兩人機靈之極,稍有異聲異狀,在遠處就能察覺。把石板蓋上罷,只要露一條縫給我透氣就是。」六人依言,輕輕把石板蓋上,各拿兵刃,在四周草叢樹後找了隱蔽的所在分別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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