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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獻禮祝壽(6)


  郭靖眼見北方紅光越沖越高,擔心起來,向樊一翁道:「出手的諸位豪傑都能全身而退麼?可須咱們前去接應?」樊一翁心道:「郭大俠不問戰果,先問將士安危,果然仁義過人。」說道:「多謝郭大俠掛懷,神鵰俠早有安排。在南陽城中縱火的,是聖因師太、人廚子、張一氓、百草仙這些高手,共有三百餘人,想來尋常蒙古武士也傷他們不得。」郭靖恍然大悟,向黃蓉道:「你聽!過兒邀集群豪,原來是為立此奇功。若非這許多高人同時下手,原也不易使兩千蒙古兵全軍覆沒。」

  樊一翁又道:「我們探得蒙古番兵要以火炮轟打襄陽,南陽城的地窖之中藏了數十萬斤火藥。因此我們的祝壽煙花一放起,流星傳訊,埋伏在南陽城內的一干好手便同時動手,先燒火藥,再燒糧草。蒙古大軍的士卒馬匹,這番可要餓肚子了。」

  郭靖和黃蓉對視一眼,均是暗自心驚。他夫婦倆當年隨成吉思汗西征,曾親眼見到蒙古軍以火炮轟城,當真有崩山裂石之威。只是火藥和鐵炮殊不易得,因此蒙古數攻襄陽,都未用炮。這次皇帝蒙哥御駕親征,自是攜有當世最厲害的攻城利器了。若不是楊過這一把火,襄陽合城軍民難免盡遭大劫。兩人又想:「殲滅敵軍兩個千人隊,固然大殺其威,但毀了蒙古軍在南陽積貯數年的火藥和大軍糧草,只要他糧運不繼,那就逼得非退兵不可。這場功勞可更加大了。」夫婦倆向史氏兄弟、西山一窟鬼連聲稱謝。史伯威和樊一翁都道:「小人等只是奉了神鵰俠之命辦事,小小奔走之勞,兩位何足掛齒?」

  這時遠處火藥爆炸聲仍不斷隱隱傳來,只是隔得遠了,聽來模糊鬱悶。陡然之間,幾下聲音略響,接著地面也微微震動。樊一翁喜道:「那個最大的火藥庫也炸了。」

  郭靖叫過武氏兄弟,說道:「你二人各帶二千弓弩手掩襲南陽。敵軍倘若部隊齊整,那就不要下手,要是驚慌混亂,可乘勢發箭殺傷。」二人接令而去。

  兩件事接踵而來,校場上歡呼大叫,把盞敬酒之聲,響成一片,人人都稱頌神鵰俠功德無量。

  ***

  郭芙眼見丈夫藝冠群雄,將丐幫幫主之位拿到了手,于當世豪傑之前大大露臉,哪知驀地裡生出這些事來。楊過人尚未到,卻已將丈夫的威風壓得絲毫不剩,雖說殲滅蒙古先鋒、火燒南陽糧草火藥,實是兩件大大的好事,但她總不免愀然不樂;又聽史氏兄弟和西山一窟鬼說道,這是楊過送給妹子的兩件生日禮物,那十個煙火大字高懸天空,惟恐群雄不知此舉全是為了妹子,相形之下,自己更加沒了光彩。她轉念一想:「好哇!楊過這廝恨我斬他的手臂,故意削我面子來著!」想到此處,更是勃然而怒。

  梁長老和耶律齊、郭芙同席,眼見人人興高采烈,郭芙卻是臉色不豫,微一沉吟,已知其理,笑道:「老頭子可真的老糊塗啦,這一歡喜,竟把眼前的大事拋到了腦後。」當即躍上高臺,朗聲說道:「各位英雄請了,蒙古番兵連遭兩大挫折,咱們自是不勝之喜。可還有一件喜上加喜之事,适才耶律大爺顯示了精湛武功,人人欽服。我們丐幫便奉耶律大爺為本幫之主。天下英雄,可有不服的麼?本幫弟子,可有異言的麼?」

  他連問三聲,台下無人出聲。梁長老道:「如此便請耶律大爺上臺。」耶律齊躍上高臺,抱拳向台下團團行禮,正要說幾句「無德無能」的謙抑之言,忽聽得台下有人叫道:「且慢,小人有一句話,斗膽要請教耶律大爺。」耶律齊一怔,眼見這句話是從丐幫弟子的人叢中發出,拱手道:「不敢!請說便是。」

  只見丐幫中站起一人,大聲道:「耶律大爺的令尊在蒙古貴為宰相,令兄也曾居高官,雖然都已去世,但咱們丐幫和蒙古為敵。耶律大爺負此重嫌,豈能為本幫之主?」

  耶律齊恨恨的道:「先君楚材公被蒙古皇后下毒害死,先兄耶律晉為當今蒙古皇帝所殺,小可與蒙古暴君,實有不共戴天之仇。」那乞丐道:「話雖是如此說,但令尊之死,甚為曖昧,下毒云云,只是風傳,未聞有何確證。令兄犯法獲罪,死有應得,此仇不報也罷,倒是本幫大仇未複……」郭芙聽得他出言譏刺丈夫,再也按捺不住,喝道:「你是誰?膽敢在此胡言亂語?有膽子的,站到臺上去說。」

  那乞丐仰天大笑,說道:「好,好,好!幫主還未做成,幫主夫人先顯威風。」也不見他移步抬腳,身子微晃,已站在台口。群雄見他露了這手輕功,心頭都是一驚:「這人武功強得很啊,那是誰?」台下數千對眼光,齊都集在他身上。

  只見他身披一件寬大破爛的黑衣,手持一根酒杯口粗細的鐵杖,滿頭亂髮,一張臉焦黃腫腫,凹凹凸凸的滿是疤痕,背上負著五隻布袋,原來是一名五袋弟子。丐幫中本乏相貌俊雅之人,但這人更是奇醜無倫。丐幫幫眾識得他名叫何師我,向來沉默寡言,隨眾碌碌,只因十餘年來為幫務勤勉出力,才逐步升到五袋弟子,但武藝低微,才識卑下,誰都沒對他絲毫重視,均想他升到五袋弟子,已是極限,哪料到這樣一個庸人竟會突然向耶律齊當眾提出質問,而武功之強更是大出幫眾意料之外,都想:「這何師我從哪裡偷偷學了這一身功夫來啦?」

  何師我為人雖然平庸,但相貌之醜卻令人一見難忘,因此耶律齊倒也識得他,當下抱拳道:「不知何兄有何高見,要請指教。」何師我冷笑道:「指教兩字,如何克當?只是小人有兩件事不明白,因此上臺來問問。」耶律齊道:「哪兩件事?」何師我道:「第一件,我幫新舊幫主前後交替,歷來都以打狗棒為信物。耶律大爺今日要做幫主,不知這根本幫至寶的打狗棒卻在何處?小人想要見識見識。」此言一出,丐幫幫眾心中都道:「這一句話問得厲害。」只聽耶律齊道:「魯幫主命喪奸人之手,這打狗棒也給奸人奪了去。此乃本幫的奇恥大辱,凡本幫弟子,人人有責,務須將打狗棒奪回。」

  何師我道:「小人第二件不明白之事,是要請問:魯幫主的大仇到底報是不報?」耶律齊道:「魯幫主為霍都所害,眾所共知,當世豪傑,無不悲憤。只是連日追尋,未知霍都這奸賊的下落,這是本幫的要務,咱們便是找遍了天涯海角,也要尋到霍都這奸賊,為魯幫主報仇。」

  何師我冷笑道:「第一,打狗棒尚未奪回。第二,殺害前幫主的兇手還沒找到。這兩件大事未辦,便想做幫主啦,未免太性急了些罷?」這幾句話理正詞嚴,咄咄逼人,只說得耶律齊無言以對。

  梁長老道:「何老弟的話自也言之成理。但本幫弟子十數萬人,遍佈天下,不能無人為首,而尋棒鋤奸,更不是說辦便辦,也須得有人主持,方能成此兩件大事。咱們急於立一位新幫主,正是為此。」何師我搖頭道:「梁長老這幾句話,錯之極矣,可說是反因為果,本末倒置。」

  梁長老是丐幫中四大長老之首,幫主死後便以他為尊,這五袋弟子竟敢當眾搶白,可說大膽已極。梁長老怒道:「我這話如何錯了?」何師我道:「依弟子之見,誰人能奪回打狗棒,誰人能殺了霍都為魯幫主報仇,咱們便擁他為本幫之主。但如今日這般,誰的武功最強,誰便來作本幫幫主,假如霍都忽然到此,武功又勝過耶律大爺,難道咱們便奉他為幫主不成?」這幾句話只說得群雄面面相覷,都覺得實是頗為有理。

  郭芙卻在台下叫了起來:「胡說八道,霍都的武功又怎勝得過他?」何師我冷笑道:「耶律大爺武功雖強,卻也不見得就天下無敵。小人只是丐幫的一個五袋弟子,也未必便輸於他了。」郭芙正惱他言語無禮,聽他自願動手,那是再好也沒有,叫道:「齊哥,你便教訓教訓這大膽狂徒。」

  何師我冷冷的道:「本幫事務,向來只是幫主管得,四大長老管得,幫主夫人卻管不得。別說耶律大爺還沒做幫主,就算當上了,耶律夫人也不能這般當眾斥責幫中弟子,是不是?」郭芙滿臉通紅,只道:「你……你這廝……」

  何師我不再理她,轉頭道:「梁長老,弟子倘若勝了耶律大爺,這幫主便由弟子來當,是不是?還是等到有人獲棒殺仇,再來奉他為主?」梁長老見他越來越狂,胸中怒氣上升,說道:「不論是誰,他若不能戰勝群雄,那就當不上幫主,日後若不能獲棒殺仇,終也是愧居此位。耶律大爺若是當了本幫之主,那兩件大事他不能不辦。但如勝不過何兄弟,他又焉能得任此位?」何師我大聲道:「梁長老此言有理,小人便先領教耶律大爺的手段,再去尋棒鋤奸。」言下之意,竟是十拿九穩能勝得耶律齊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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