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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九


  便這麼一停,她右足陷進了污泥。楊過拉著她一躍,向前急滑十餘丈,遠遠望見雪地上有一人站著,白鬚垂胸,身披灰布僧袍,正是一燈大師,當下朗聲說道:「弟子楊過,叩見大師。」帶著郭襄,提氣奔到他的身前。

  一燈大師站處已在黑龍潭的污泥之外,他乍聞「弟子楊過」四字,心頭一喜,見他拜倒在地,忙伸手扶起,笑道:「楊賢侄別來無恙,神功進境如斯,可喜可賀。」

  楊過站起身來,只見一燈身後地下橫臥一人,臉色蠟黃,雙目緊閉,似乎是具死屍,不禁一呆,凝目看時,卻是慈恩,驚道:「慈恩大師怎麼了?」一燈嘆道:「他為人掌力所傷,老衲雖已竭盡全力,卻也回天乏術。」

  楊過俯身按慈恩脈搏,只覺跳動既緩且弱,相隔良久,方始輕輕一動,若非他內功深厚,早已死去多時,問道:「慈恩大師這等武功,不知如何竟會遭人毒手?」

  一燈道:「我和他在湖南隱居,近日來風聲頻傳,說道蒙古大軍久攻襄陽不下,發兵繞道南攻大理,以便回軍迂迴,還拔襄陽。慈恩見老衲心念故國,出去打探消息,途中和一人相遇,二人激鬥一日一夜,慈恩終於傷在他的手下。」楊過頓足道:「原來金輪法王這老賊又來到中原!」

  郭襄奇道:「你怎知是金輪法王,一燈大師又沒說是他?」楊過道:「大師說他連鬥一日一夜,那麼慈恩大師自不是中了旁人的奸計暗算。當今之世,能用掌力傷得了慈恩大師的,屈指算來不過三數人而已,而這數人之中,又只金輪法王一人才是奸惡之輩。」郭襄道:「你找這奸徒算賬去,好不好?也好替這位大和尚報了這一掌之仇。」

  慈恩橫臥地下,雙目緊閉,氣息奄奄,這時突然睜開眼來,望著郭襄搖了搖頭。郭襄道:「怎麼?你不要報仇麼?啊,你是說那金輪法王厲害,生怕我大哥不是他的敵手。」

  一燈道:「小姑娘猜錯了。我這徒兒生平造孽甚多,這十餘年中力求補過,惡業已消去大半,但有一件事使他耿耿於懷,臨死之際不得瞑目。這決不是盼望有人代他報仇,將仇人打死,而是但願能獲得一人饒恕,便可安心而逝。」郭襄道:「他是來求這爛泥塘中的老太婆麼?這個人心腸硬得很,你如得罪了她,她是決不肯輕易饒人的。」一燈嘆了口氣,道:「正是如此!我們已在此求懇了七日七夜,她連相見一面也都不肯。」

  楊過心中一凜,突然想起那老婦人所說的孩兒受傷、別人不肯醫治那一番話,說道:「那是為了她的孩兒受傷不治之事了?」一燈身子微微顫動,點了點頭,道:「原來你都已知道了。」楊過道:「弟子不知此中情由。只是曾聽泥潭中那位前輩提起過兩句。」於是將為追九尾靈狐而與那老婦相遇的經過簡略說了。

  一燈輕輕的道:「她叫瑛姑,從前是我的妻子,她……她的性子向來是十分剛強的。唉,再拖下去,慈恩可要支持不住了。」郭襄心中立時生出許多疑團,但一時也不敢多問。

  楊過慨然道:「人孰無過,既知自悔,前事便當一筆勾銷。這位瑛姑,胸襟也未免太放不開了。」他見慈恩去死不遠,不由得大起俠義之心,說道:「大師,弟子放肆,要硬逼她出來,當面說個明白。」

  一燈沉吟半晌,心想:「我和慈恩二人此來是求瑛姑寬恕,自是萬萬不能用強。但苦苦哀求多日,她始終不肯見面,瞧來再求下去也是枉然。楊過若有別法,試一試也好,就算無效,也不過不見面而已。」說道:「賢侄能勸得她出來,那是再好不過,但千萬不能傷了和氣,反而更增我們的罪孽。」

  楊過點頭答應,取出一塊手帕,撕成四片,將兩片塞在慈恩耳中,另兩片遞給郭襄,做個手勢。郭襄會意,塞在耳內。楊過對一燈道:「弟子班門弄斧,要教大師見笑了。」一燈合什道:「賢侄妙悟神功,世所罕見,老衲正要領教。」楊過又謙了幾句,氣凝丹田,左手撫腰,仰首縱聲長嘯。

  這嘯聲初時清亮明澈,漸漸的越嘯越響,有如雷聲隱隱,突然間忽喇喇、轟隆隆一聲急響,正如半空中猛起個焦雷霹靂。郭襄耳中雖已塞了布片,仍然給響聲震得心魂不定,花容失色。那忽喇喇、轟隆隆霹靂般的聲音一陣響似一陣,郭襄好似人在曠野,一個個焦雷在她身畔追打,心頭說不出的惶恐驚懼,只盼楊過的嘯聲趕快止歇,但焦雷陣陣,盡響個不停,突然間雷聲中又夾著狂風之聲。

  郭襄喚道:「我受不住啦!」但她的喊聲全被楊過的呼嘯掩沒,連自己也聽不到半點,只覺魂飛魄散,似乎全身的骨骼都要被嘯聲震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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