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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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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正是武氏兄弟的父親武三通,他在嘉興府為李莫愁銀針所傷,暈死過去,待得悠悠醒轉,只見妻子武三娘伏在地上,正自吮吸他左腿上傷口中的毒血。他吃了一驚,叫道:「三娘,針上劇毒厲害無比,如何吸得?」忙將她推開。武三娘往地上吐了一口毒血,微微一笑,說道:「黑血已經轉紅,不礙事了。」武三通見她兩邊臉頰盡成紫黑之色,不由得大驚,顫聲道:「三娘,你……你……」武三娘捨身為丈夫療毒,自知即死,撫著兩個兒子的頭,低聲道:「你和我成親後一直鬱鬱不樂,當初大錯鑄成,無可挽回。只求你撫養兩個孩兒長大成人,要他們終身友愛和睦……」話未說完,已撒手長逝。 武三通大慟之下,登時瘋病又發,見兩個兒子伏在母親屍身上痛哭,他頭腦中卻空空洞洞地甚麼也不知道了,就此揚長自去。 如此瘋瘋顛顛的在江湖上混了數年,時日漸久,瘋病倒也慢慢痊癒了。泗水漁隱參與大勝關英雄大會之後回山,與幾個武林朋友結伴同行,閒談中聽他們說起有這樣一個人物,模樣似與師弟武三通相像,轉輾尋訪,終於和他相遇。 武三通聽得兩個愛子已然長成,大喜之下,便來襄陽探視,到達之時,適逢金輪法王大鬧襄陽,郭靖負傷,黃蓉新產。他與朱子柳及郭芙晤面之後,得知兩個兒子竟爾鬩牆而鬥,想起妻子臨死時的遺言,傷心無已,急忙追出城來,經過一座破廟時聽到廟中有兵刃相交之聲,進去一看,正是武敦儒與武修文在持劍相鬥。他與二子相別已久,二子長大成人,原已不識,但眼見二人右手使劍,左手各以一陽指指法互點,當即上前喝止。 武氏兄弟重逢父親,喜極而泣,然一提到郭芙,兄弟倆卻誰也不肯退讓。武三通不論怒罵斥責,或是溫言勸諭,要他二人息了對郭芙的愛念,卻始終難以成功。武氏兄弟在父親面前不敢相互露出敵意,但只要他走開數步,便又爭吵起來。當晚兩兄弟悄悄約定,半夜裏到這荒山中來決一勝敗。武三通偷聽到了二人言語,悲憤無已,搶先趕到二人約定之處,要阻止二子相鬥。他越想越是難過,不由得在荒野中放聲悲號。 *** 武三通正當心神激盪之際,突見一個少年從山洞中走了出來,不禁大生敵意,喝道:「你是誰?怎知我的名字?」楊過聽他自承,說道:「武老伯,小姪楊過,從前與敦儒、修文二兄曾同在桃花島郭大俠府上寄居,對老伯威名一直仰慕得緊。」 武三通點了點頭,道:「你在這兒幹麼?啊,是了,敦儒與修文要在此處比武,你是作公證人來著。哼哼,你既是他們知交,怎不設法勸阻?反而推波助瀾,好瞧瞧熱鬧,那算得是甚麼朋友?」說到後來,竟是聲色俱厲,將滿腔怒火發洩在楊過身上,口中喝罵,腳下踏步上前,舉起巨掌,便要教訓教訓這大虧友道的小子。 楊過見他虯髯戟張,神威凜凜,心想沒來由的何必和他動手,退開兩步,陪笑道:「小姪不知二位武兄要來比武,老伯不可錯怪了人。」武三通喝道:「還要花言巧語?你若事先不知,何以到了這裏?世界這麼大,卻偏偏來到這荒山窮谷?」楊過心想此人不可理喻,何況與他在這荒僻之地相遇,確也甚是湊巧,一時不知如何解釋。 武三通見他遲疑,料定這小子不是好人,他年輕時情場失意,每見到俊秀的少年便覺厭憎,心念一動:「這小子未必便識得我兩個孩兒,鬼鬼祟祟的躲在這兒,定是另有詭計。」狂怒下更不多想,提起右掌便往楊過肩頭拍下。楊過身子一閃,武三通右掌落空,當即彎過左臂,一記肘錘撞了過去。楊過見他出招勁力沉厚,不敢怠慢,斜身移步,又避過一招。武三通叫道:「好小子,輕功倒是了得,亮劍動手罷!」 就在此時,洞中嬰兒忽然醒來,哭了幾聲。楊過心念一動:「他與李莫愁有殺妻大仇,只要一照面,非拼個你死我活不可。兩人動上手便是絕招殺著,我未必能護得住嬰兒。」於是笑道:「武老伯,小姪是晚輩,怎敢和你動手?但你定要疑心我不是好人,那也無法。這樣罷,我讓你再發三招。你若打我不死,便請立時離開此地如何?」 武三通大怒,怒道:「小子狂妄,適才我掌底留情,未下殺手,你便敢輕視於我麼?」右手食指倏地伸出,使的竟然便是「一陽指」。他數十年苦練,功力深厚。楊過只見他食指幌動,來勢雖緩,自己上半身正面大穴卻已全在他一指籠罩之下,竟不知他要點的是那一處穴道,正因不知他點向何處,九處大穴皆有中指之虞,當即伸出中指往他食指上一彈,使的正是黃藥師所授「彈指神通」功夫。 「彈指神通」與「一陽指」齊名數十年,原是各擅勝場,但楊過功力既淺,所學為時極暫,學後又未盡心鑽研苦練,那及得上武三通數十年的專心一致?兩指相觸,楊過只覺右臂一震,全身發熱,騰騰騰退出五六步,才勉強拿住樁子,不致摔倒。 武三通「咦」的一聲,道:「小子果然在桃花島住過。」一來礙著黃藥師的面子,二來見他小小年紀,居然擋住了自己生平絕技,心起愛才之意,喝道:「第二指又來了,擋不住便不用擋,莫要震壞內臟,我不傷你性命便是。」說著搶上數步,又是一指點出,這次卻是指向楊過小腹。 這一指所蓋罩的要穴更廣,肚腹間衝脈十二大穴,自幽門、通谷,下至中注、四滿,直抵橫骨、會陰,盡處於這一指威力之下。楊過見來勢甚疾,如再以「彈指神通」功夫抵擋,只怕不但手指斷折,還得如他所云內臟也得震傷,當下急使一招「琴心暗通」,嗤的一聲輕響,君子劍出鞘,護在肚腹之前二寸。武三通手指將及劍刃,急忙縮回,跟著第三指又出。這一指迅如閃電,直指楊過眉心,料想他決計不及抽劍回護。楊過見來指奇速,絕難化解,危急中使出「九陰真經」中的功夫,颼的一聲,倏地矮身從武三通胯下鑽了過去。這一招雖然迅捷,畢竟姿式狼狽,抑且大失身份,好在他是小輩,在長輩胯下鑽下也沒甚麼。 武三通「啊喲」一聲也來不及呼出,只覺對方手掌在自己左肩輕輕一拍,跟著聽得楊過笑道:「武老伯,你第三指好厲害。」他一怔之下,垂手退開,慘然道:「嘿嘿,當真英雄出少年,老頭兒不中用啦。」 楊過忙還劍入鞘,躬身道:「小姪這一招避得太也難看,倘若當真比武,小姪已然輸了。」武三通心中略感舒暢,嘆道:「那也不然,你剛才如在我背後一劍,我這條老命便不在了。你這招當真機伶,似我這種老粗,原鬥不過聰明伶俐的娃兒們……」他話未說完,忽聽遠處足步聲響,有兩人並肩而來。楊過一拉武三通的袖子,隱身在一片樹叢之後。只聽腳步聲漸近,來的果然是武敦儒、武修文兩兄弟。 *** 武修文停住腳步,四下一望,道:「大哥,此處地勢空曠,便在這兒罷。」武敦儒道:「好!」他不喜多言,刷的一聲,抽出了長劍。武修文卻不抽劍,說道:「大哥,今日相鬥,我若不敵,你便不殺我,做兄弟的也不能再活在世上。那手報母仇、奉養老父、愛護芙妹這三件大事,大哥你便得一肩兒挑了。」武三通聽到此處,心中一酸,落下了兩滴眼淚。 武敦儒道:「彼此心照,何必多言?你如勝我,也是一樣。」說著舉劍立個門戶。武修文仍不拔劍,走上幾步說道:「大哥,你我自幼喪母,老父遠離,哥兒倆相依為命,從未爭吵半句,今日到這地步,大哥你不怪兄弟罷?」武敦儒說道:「兄弟,這是天數使然,你我都做不了主。」武修文道:「不論誰死誰活,終身決不能洩漏半點風聲,以免爹爹和芙妹難過。」武敦儒點點頭。握住了武修文的左手。兄弟倆黯然相對,良久無語。 武三通見兄弟二人言語間友愛深篤,心下大慰,正要躍將出去,喝斥決不可做這胡塗蠢事,忽聽兩兄弟同時叫道:「好,來罷!」同時後躍。武修文一伸手,長劍亮出,刷刷刷連刺三劍,星光下白刃如飛,出手迅捷異常。武敦儒一一架開,第三招迴擋反挑,跟著還了兩劍,每一招都刺向武修文的要害。武三通心中突的一下大跳,卻見武修文閃身斜躍,輕輕易易的避了開去。 荒谷之中,只聽得雙劍撞擊,連綿不絕,兩兄弟竟是性命相撲,出手毫不容情,只將武三通瞧得又是擔心,又是難過,兩個都是他愛若性命的親兒,自幼來便無半點偏袒,眼見二人出劍招招狠辣,縱然對付強仇亦不過如是,鬥將下去,二人中必有一傷。此時他若現身喝止,二人自必立時罷手。但今日不鬥,明日仍將拼個你死我活,總不能時時刻刻跟在二子身邊,寸步不離的防範。他越瞧越是痛心,想起自己身世之慘,不由得淚如雨下。 楊過幼時與二武兄弟有隙,其後重逢,相互間仍是頗存芥蒂。他生性偏激,度量殊非寬宏,見二武相鬥,初時頗存幸災樂禍之念,但見武三通哭得傷心,想起自己命不久長,善念登起:「我一生沒做過甚麼於人有益之事,死了以後,姑姑自然傷心,但此外念著我的,也不過是程英、陸無雙、公孫綠萼等寥寥幾個紅顏知己而已。今日何不做樁好事,教這位老伯終身記著我的好處?」心念既決,將嘴唇湊到武三通耳邊,低聲說道:「武老伯,小姪已有一計,可令兩位令郎罷鬥。」 武三通心中一震,回過頭來,臉上老淚縱橫,眼中滿是感激之色,但兀自將信將疑,實不知他有何妙法能解開這個死結。楊過低聲道:「只是得罪了兩令郎,老伯可莫見怪。」 武三通緊緊抓住他的雙手,心意激動,說不出話來。他年輕時不知情愛滋味,娶妻是奉了父母之命,其後為情孽牽纏,難以排遣,但自喪妻之後,感念妻子捨身救命的深恩,對何沅君的癡情已漸淡漠,老來愛子彌篤,只要兩個兒子平安和睦,縱然送了自己性命,也所甘願。此刻於絕境之中突然聽到楊過這幾句話,真如忽逢救苦救難的菩薩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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