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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內憂外患(5)


  過不多時,四名黃冠道人從山上急奔而下,向尹志平躬身行禮,說道:「清和真人,您回來啦,大家等候多時了。」尹志平道號「清和」,但除了他的親傳弟子之外,向來無人如此稱呼。這四名道人都是全真教的第三代弟子,和他一直師兄弟相稱,其中一人年紀比他還大得多。這四人突然改口,尹志平極感過意不去,忙下馬還禮,謙道:「四位師兄如此相稱,小弟何以克當。」那年紀最長的道人是馬鈺的弟子,說道:「五位師叔法旨,只待清和真人一到,即便接任掌教,至於交接大禮,要等丘師叔開關之後再行。」尹志平道:「師父和四位師伯叔已經閉關了麼?」那道人道:「已閉了二十多天。」

  說話之間,只聽山上樂聲響亮,十六名道士吹笙擊罄,排列在道旁迎接,另有十六名道士拿著木劍、鐵缽等法器,見尹志平來到,一齊躬身行禮,前後護擁,向山上而去,竟把趙志敬冷落在後。趙志敬又是氣惱,又是羨妒,但內心卻又不禁暗暗得意:「待掌教之位落入我的手中,再瞧你們的嘴臉卻又如何?」

  傍晚時分,一行人已到了重陽宮外。宮中五百多名道人從大殿直排到山門外十餘丈處,只聽得銅鐘鏜鏜,皮鼓隆隆,數百名道士躬身肅候。見到這般隆重端嚴的情景,尹志平本來委靡頹唐,不由得精神為之一振,在十六名大弟子左右擁衛下,先到三清殿叩拜元始天尊、太上道君、太上老君三清,再到後殿叩拜創教祖師王重陽的遺像,又到第三殿全真七子集議之所,向七張空椅叩拜,然後回到正殿三清殿。

  丘處機的第二弟子李志常取出掌教真人法旨宣讀,命尹志平接任掌教。尹志平下拜聽訓,感愧交集,瞥眼見趙志敬站在一旁,臉上似笑非笑的滿是譏嘲之色,心中驀地大震。

  尹志平聽訓已畢,站起身來,待要向群道謙遜幾句,忽見外面一名道士進來,朗聲說道:「啟稟掌教真人,有客到。」尹志平一呆,想不到小龍女竟會這般大模大樣的正式拜會,實不知如何應付才是,事到臨頭,要逃也逃不過,只得硬著頭皮道:「請罷!」

  那道士回身出去,引了兩個人進來。群道一見,均大感詫異,尹志平更是奇怪。原來進來的兩個人一個是蒙古官員打扮,另一個卻是在忽必烈營中會見過的瀟湘子。

  ***

  那蒙古貴官朗聲說道:「大汗陛下聖旨到,敕封全真教掌教。」說著在大殿上居中一站,取出一卷黃緞,雙手展開,宣讀道:「敕封全真教掌教為:特授神仙演道大宗師,玄門掌教,文粹開玄宏仁廣義大真人,掌管諸路道教所……」宣讀到這裡,見沒人跪下聽旨,大聲道:「全真教掌教接旨。」

  尹志平上前躬身行禮,說道:「敝教掌教丘真人坐關,現由小道接任掌教,蒙古大汗的敕封,非對小道而授,小道不敢拜領。」

  那蒙古貴官笑道:「大汗陛下玉音,丘真人為我成吉思汗所敬,年事已高,不知是否尚在人世。這敕封原本不是定須授給丘真人的,誰是全真教掌教,便榮受敕封。」尹志平道:「小道無德無能,實是不敢拜領。」那貴官笑道:「不用客氣啦,快快領旨罷。」尹志平道:「榮寵忽降,倉卒不意。請大人後殿侍茶,小道和諸位師兄商議商議。」

  那貴官甚是不快,卷起了聖旨道:「也罷!卻不知要商量甚麼?」教中職司接待賓客的四名道人當即陪著貴官和瀟湘子到後殿用茶。

  尹志平邀了十六名大弟子到別院坐下,說道:「此事體大,小弟不敢擅自作主,要聆聽各位師兄的高見。」

  趙志敬搶先道:「蒙古大汗既有這等美意,自當領旨。可見本教日益興旺,連蒙古大汗也不敢小視咱們。」說著神情甚是得意,呵呵而笑。李志常搖頭道:「不然,不然!蒙古侵我國土,殘害百姓,咱們怎能受他敕封?」趙志敬道:「丘師伯當年領受成吉思汗詔書,萬里迢迢的前赴西域,尹掌教和李師兄均曾隨行,有此先例,何以受不得蒙古大汗的敕封?」

  李志常道:「那時蒙古和大金為敵,既未侵我國土,且與大宋結盟,此一時彼一時,如何能相提並論?」趙志敬道:「終南山是蒙古該管,咱們的道觀也均在蒙古境內,若是拒受敕封,眼見全真教便是一場大禍。」李志常道:「趙師兄這話不對。」趙志敬提高聲音,道:「甚麼不對,要請李師兄指點。」李志常道:「指點是不敢。但請問趙師兄,咱們的創教祖師重陽真人是甚麼人?你我的師父全真七子又是甚麼人?」

  趙志敬愕然道:「祖師爺和師父輩宏道護法,乃是三清教中的高人。」李志常道:「他們都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愛國憂民,每個人出生入死,都曾和金兵血戰過來的。」趙志敬道:「是啊。重陽真人和全真七子名震江湖,武林中誰不欽仰?」

  李志常道:「想我教上代的真人,個個不畏強禦,立志要救民於水火之中,全真教便算真的大禍臨頭,咱們又怕甚麼了?要知頭可斷,志不可辱!」這幾句話大義凜然,尹志平和十多名大弟子都是聳然動容。

  趙志敬冷笑道:「便只李師兄就不怕死,旁人都是貪生畏死之徒了?祖師爺創業艱難,本教能有今日的規模,祖師爺和七位師長花了多少心血?這時交付下來,咱們處置不當,將轟轟烈烈的全真教毀於一旦,咱們有何面目見祖師爺于地下?五位元師長開關出來之時,又怎生交代?」這番話言之成理,登時有幾名道人隨聲附和。趙志敬又道:「金人是我教的死仇,蒙古滅了金國,正好替我教出了口惡氣。當年祖師爺舉義不成,氣得在活死人墓中隱居不出,他老人家在天之靈知道金人敗軍覆國,正不知有多喜歡呢。」

  丘處機的另一名弟子王志坦道:「蒙古人滅金之後,若是與我大宋和好,約為兄弟之邦,咱們自然待以上國之禮。但今日蒙古軍大舉南下,急攻襄陽,大宋江山危在旦夕,你我都是大宋之民,豈能受敵國的敕封?」轉頭向尹志平道:「掌教師兄,你若受了敕封,便是大大的漢奸,便是本教的千古罪人。我王志坦縱然頸血濺於地下,也不能與你干休。」說到此處,已然聲色俱厲。

  趙志敬倏地站起,伸掌在桌上一拍,喝道:「王師弟,你是想動武不成?對掌教真人竟敢如此無禮?」王志坦厲聲道:「咱們只是說理。若要動武,又豈怕你來?」

  眼見雙方各執一詞,互不為下,氣勢洶洶的便要大揮老拳,拔劍相鬥。一名鬚髮花白的道人連連搖手,說道:「各位師弟,有話好好說,不用恁地氣急。」王志坦道:「依師兄說該當如何?」那道人說:「依我說啊,唔,唔……出家人慈悲為懷,能多救得一個百姓,那便是助長一分上天的好生之德……唔,唔……咱們若是受了蒙古大汗的敕封,便能盡力勸阻蒙古君臣兵將濫施殺戮,當年丘師叔,不是便因此而救了不少百姓的性命麼?」有幾名道人附和道:「是啊!是啊!」

  一名短小精悍的道人搖頭道:「今日情勢非昔可比。小弟隨師父西游,親眼見到蒙古兵將屠城掠地的慘酷。咱們若受敕封,降了蒙古,那便是助紂為虐,縱然救得十條八條性命,但蒙古勢力一大,不知將有幾千幾萬百姓因此而死。」這矮小道人名叫宋德方,是當年隨丘處機西遊的十九弟子之一。

  趙志敬冷笑道:「你見過成吉思汗,那又怎地?我此番便見了蒙古四王子忽必烈,這位王爺禮賢下士,豁達大度,又哪裡殘暴了?」王志坦叫道:「好啊,原來你是奉了忽必烈之命,做奸細來著!」趙志敬大怒,喝道:「你說甚麼?」王志坦道:「誰幫蒙古人說話,便是漢奸。」趙志敬突然躍起,呼的一掌便往王志坦頭頂擊落。斜刺裡雙掌穿出,同時架開他這一擊,出掌的卻是丘處機的另外兩名弟子,其中一人便是祁志誠。趙志敬怒火更熾,大叫:「好哇!丘師伯門下弟子眾多,要仗勢欺人麼?」

  正鬧得不可開交,尹志平雙掌一拍,說道:「各位師兄且請安坐,聽小弟一言。」全真教的掌教向來威權極大,眾道人當即坐了下來,不敢再爭。

  趙志敬道:「是了,咱們聽掌教真人吩咐,他說受封便受封,不受便不受。大汗封的是他,又不是你我,吵些甚麼?」他想尹志平有把柄給自己拿在手裡,決不敢違拗自己之意。李志常、王志坦等素知尹志平秉性忠義,心想憑他一言而決,的確不必多事爭鬧,於是各人望著尹志平,聽他裁決。

  尹志平緩緩道:「小弟無德無能,忝當掌教的重任,想不到第一天便遇上這件大事。」說著抬起頭來,呆呆出神。十六名大弟子的目光一齊注視著他,道院中靜得沒半點聲息。

  過了良久,尹志平緩緩的道:「本教乃重陽祖師所創,至馬真人、劉真人、丘真人而發揚光大。小弟繼任掌教,怎敢稍違王馬劉丘四真人的教訓?諸位師兄,眼下蒙古大軍南攻襄陽,侵我疆土,殺我百姓。若是這四位前輩掌教在此,他們是受這敕封呢,還是不受?」

  群道聽了此言,默想王重陽、馬鈺、劉處玄、丘處機平素行事:王重陽去世已久,第三代弟子均未見過;馬鈺謙和敦厚,處事旨在清靜無為;劉處玄城府甚深,眾弟子不易猜測他的心意;但丘處機卻是性如烈火、忠義過人。眾人一想到他,不約而同的叫道:「丘掌教是定然不受!」趙志敬卻大聲道:「現下掌教是你,可不是丘師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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