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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樊一翁大吃一驚,這「靈台有損,百脈俱廢」八字,正是師父在傳授點穴功夫時所諄諄告誡的,當下不敢違抗,只得雙手交互用力,將楊過與綠萼拉上。但他先前力抗下墜之勢,使勁過猛,此時但覺胸口塞悶、喉頭甜甜的似欲吐出血來,知道自身臟腑已受內傷,實是不宜使力,苦於要害制於敵手,只得拚命使勁。好容易將楊過拉上,心中只覺一寬,登時四肢酸軟,哇的一聲,狂噴鮮血,委頓在地。

  他這一鬆手,繩子又向下溜滑。裘千尺叫道:「快救人!」楊過那用她囑咐?搶住繩子,終於將綠萼吊上。綠萼數次上昇下降,已自嚇得暈了過去。楊過回手先點了樊一翁的伏兔、巨骨兩穴,叫他手足不能動彈,這才拿捏綠萼的人中,將她救醒。

  綠萼緩緩醒轉,睜開眼來,已不知身在何地,月光下但見楊過笑吟吟的望著自己,不自禁的縱體入懷,叫道:「楊大哥,咱們都死了麼?這是在陰世麼?」楊過笑道:「是啊,咱們都死了。」綠萼聽他語氣不對,大有調笑的味兒,身子仰後,想瞧清楚他的臉色,卻見母親似笑非笑的望著自己,不由得大羞,叫道:「媽!」站了起來。

  楊過見裘千尺雖無武功,卻能制住樊一翁而救了自己性命,心下甚是欽佩,問道:「你老人家用甚麼法子叫這矮子聽話?」裘千尺微微一笑,舉起手來,手中拿著一塊尖角石子。要知公孫止的點穴功夫是她所傳,樊一翁又學自公孫止,三人一脈相傳,口訣無異,她既將石尖對準樊一翁的靈台穴,又叫出「靈台有損,百脈俱廢」這令人驚心動魄的八個字來,樊一翁焉得不慌?其時憑著裘千尺此時手上勁力,以這麼小小一塊石子,焉能令人「百脈俱廢」?

  楊過此時心中所念,只是小龍女的安危,見綠萼與裘千尺已身離險地,樊一翁也已被制,說道:「兩位在此稍待,我送絕情丹去救人要緊。」裘千尺奇道:「甚麼絕情丹?你也有絕情丹?」楊過道:「是啊,你請瞧瞧,這是不是真的丹藥。」說著從懷中取出小瓶,倒出那枚四四方方的丹藥。裘千尺接過手來,聞了聞氣味,說道:「不錯,這丹藥怎會落入你手,你既身中情花之毒,自己怎麼又不服食?」楊過道:「此事說來話長,待我送了丹藥之後,再跟前輩詳談。」說著接過丹藥,拔步欲行。

  綠萼又是傷感,又是關懷,幽幽的道:「楊大哥,你務必避開我爹爹,別讓他見到。」裘千尺喝道:「又是爹爹!你若再叫他爹爹,以後就不用叫我媽了。」

  楊過道:「我送丹藥去治姑姑身上之毒,公孫谷主決不會阻攔。」綠萼道:「若是他又想毒計對付你呢?」楊過淡淡一笑,說道:「那也只好行一步算一步了。」

  裘千尺問道:「你要去見公孫止,是不是?」楊過道:「是啊。」裘千尺道:「好,我和你同去,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楊過初時一心只想著送解藥去救小龍女,並未計及其他,聽到了裘千尺這句話,眼前突然現出一片光明:「這賊谷主的原配到了,他焉能與姑姑成親?」大喜之下,突然又想到:「絕情丹只有一枚,雖然救得姑姑,但我卻不免一死。」思念及此,不禁黯然。

  綠萼見他臉色忽喜忽憂,又想到父母會面,不知要鬧得如何天翻地覆,當真是柔腸百轉,心亂如麻。裘千尺卻極是興奮,道:「萼兒,快揹我去。」綠萼道:「媽,你須得先洗個澡,換套衣衫。」她實是怕見到父母相會的這個局面,只盼挨得一刻是一刻。

  裘千尺大怒,叫道:「我衣衫爛盡,身上骯髒,是誰害的?難道……」忽地想起大哥裘千丈時常假扮二哥裘千仞,在江湖上裝模作樣,曾嚇倒無數英雄好漢,心想自己手足筋絡已斷,如何是公孫止的對手,便算與他見面,此仇也終難報,只有假扮二哥,先嚇這惡賊一個心膽俱裂,然後俟機下手,好在他從未見過二哥之面,又料定自己早已死在石窟之中,決無疑心,但轉念又想:「我與他多年夫妻,他怎能認我不出?」

  楊過見她沉吟難決,已有幾分料到,道:「前輩怕公孫止認出你來,是不是?我倒有一件寶貝在此。」於是取出人皮面具,戴在臉上,登時面目全非,陰森森的極是怕人。

  裘千尺大喜,接過面具,道:「萼兒,咱們先到莊子後面的樹林中躲著,你去給我取一件葛衫來,還得一把大蒲扇,可別忘了。」綠萼應了,俯身將母親揹起。

  楊過遊目四顧,原來處身於一個絕峰之頂,四下裏林木茂密,遠望石莊,相距已有數里之遙。

  裘千尺嘆道:「這山峰叫做厲鬼峰,谷中世代相傳,峰上有厲鬼作祟,是以誰也不敢上來,想不到我重出生天,竟是在這厲鬼峰上。」

  楊過向樊一翁喝道:「你到這裏來幹甚麼?」樊一翁絲毫不懼,喝道:「快快將老子殺了,休得多言。」楊過道:「是公孫谷主派你來的麼?」樊一翁怒道:「不錯,師父命我到山前山後察看,以防有奸人混跡其間,果然不出他老人家所料,有人在此幹這鬼鬼祟祟的勾當。」一面說,一面打量裘千尺,心想這老太婆不知是誰,怎地公孫姑娘叫她媽媽。樊一翁年紀比公孫止夫婦均大,他是帶藝投師,公孫止收他為徒之時,裘千尺已然陷身石窟,因此他並不識得,但聽到他三人相商的言語,料知他們對師父定將大大不利。

  裘千尺聽他言語之中對公孫止極是忠心,不禁大怒,對楊過道:「快斃了這矮鬼,以絕後患。」楊過回頭向樊一翁瞧去,見他凜然不懼,倒也敬重他是條好漢,有心饒他性命,但想此刻正需裘千尺出力相助,卻又不便拂逆其意,說道:「公孫姑娘,你先揹媽媽下去,我料理了這矮子即來。」

  公孫綠萼素知大師兄為人正派,不忍見他死於非命,說道:「楊大哥,我大師哥不是壞人……」裘千尺怒喝道:「快走,快走!我每一句話你都不聽,要你這女兒何用?」綠萼不敢再說,負著母親覓路下峰。

  楊過走到樊一翁身畔,低聲道:「樊兄,你手足上穴道被點,六個時辰後自行消解。我和你無冤無仇,不能害你。」說著展開輕功,追向綠萼而去。樊一翁本已閉目待死,萬想不到他竟會如此對待自己,一時怔住了無話可說,眼睜睜望著三人的背影被岩壁擋住,消失於黑暗之中。

  楊過急欲與小龍女會面,嫌綠萼走得太慢,道:「裘老前輩,我來揹你一陣。」綠萼先覺母親與楊過神情言語之間頗為扞格,本來有些擔心,聽他說願意揹負,心下甚喜,說道:「那要你辛苦啦。」裘千尺道:「我十月懷胎,養下這般如花似玉的一個女兒,一句話就給了你,難道揹我一下也不該?」楊過一怔,不便接口,將她抱過來負在背上,一提氣,如箭離弦般向峰下衝去。

  裘千仞號稱鐵掌水上飄,輕身功夫可算得武林獨步,當年與周伯通纏鬥,萬里奔逐,從中原直到西域,連老頑童這等高強武功也追他不上,裘千尺的功夫是兄長親手所傳,經絡未廢之時自也是一等一的輕功,這時伏在楊過背上,但覺他猶似腳不沾地,跑得又快又穩,不由得又是佩服,又是奇怪,心思:「這小子的輕功和我家數全然不同,但絕不在鐵掌門功夫之下,倒也不能小覷他了。」她本覺女兒嫁了此人大是委屈,只是女兒既然心許,那也無可奈何,這時卻漸漸覺得,這個未過門的女婿似乎也不致辱沒了女兒。

  不到一頓飯功夫,楊過已負著裘千尺到了峰下,回頭看綠萼時,她還在山腰之中,等了良久,她才奔到山腳,已是嬌喘細細,額頭見汗。

  三人悄悄繞到莊後,綠萼不敢進莊,向鄰家去借了自己的衣衫,以及母親所要的葛衫蒲扇,又借了件男子的長袍給楊過穿上。裘千尺戴上人皮面具,穿了葛衫,手持蒲扇,由楊過與綠萼左右扶持,走向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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