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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襄陽鏖兵(3)


  郭靖一覺繩索斷截,暗暗吃驚,跌下城去雖然不致受傷,但在這千軍萬馬包圍之中,如何殺得出去?此時敵軍逼近城門,我軍若是開城接應,敵軍定然乘機搶門。危急之中不及細想,左足在城牆上一點,身子鬥然拔高丈餘,右足跟著在城牆上一點,再升高了丈餘。這路「上天梯」的高深武功當世會者極少,即令有人練就,每一步也只上升得二三尺而已,他這般在光溜溜的城牆上踏步而上,一步便躍上丈許,武功之高,的是驚世駭俗。霎時之間,城上城下寂靜無聲,數萬道目光盡皆注視在他身上。

  金輪法王暗暗駭異,知道這「上天梯」功夫全憑提一口氣躍上,只消中間略有打岔,令他一口氣松了,第三步便不能再行竄上,當下彎弓搭箭,又是一箭向郭靖背心射去。

  箭去如風,城上城下眾軍齊叫:「休得放箭!」兩軍見郭靖武功驚人,個個欽服,均盼他就此縱上城頭。蒙古兵雖是敵人,卻也崇敬英雄好漢,突見有人暗箭加害,無不憤慨。

  郭靖聽得背後長箭來勢淩厲,暗叫:「罷了!」只得回手將箭撥開。兩軍數萬人見他背後猶似生了眼睛一般,這一箭偷襲竟然傷他不得,齊聲喝彩。但就在震天響的彩聲之中,郭靖身子已微微向下一沉,距城頭雖只數尺,卻再也竄不上去了。

  當兩軍激戰之際,楊過心中也似有兩軍交戰一般,眼見郭靖身遭危難,他上升下降,再上再落,這兩下起伏只片刻間之事,楊過心中卻已轉了幾次念頭:「他是我殺父仇人,我殺他不殺?救他不救?」當郭靖使「上天梯」功夫將上城頭之際,楊過便想淩空發掌擊落,郭靖在半空無所借力,定然身受重傷,墮下城去。他稍一遲疑,郭靖已被法王發箭阻撓,無法縱上。楊過心中亂成一團,突然間左手拉住朱子柳手中半截繩索,撲下城去,右手已抓住了郭靖的手臂。

  這一下奇變陡生,但朱子柳隨機應變,快捷異常,當即雙臂使勁,先將繩索向下微微一沉,隨即勁運雙臂,急甩過頂。楊過與郭靖二人在半空中劃了個圓圈,就如兩頭大鳥般飛在半空。城上城下兵將數萬,無不瞧得張大了口合不攏來。

  郭靖身在半空,心想連受這番僧襲擊,未能還手,豈非輸於他了?望見金輪法王又是一箭射來,左足一踏上城頭,立即從守軍手中搶過弓箭,猿臂伸屈,長箭飛出,對準金輪法王發來的那箭射去,半空中雙箭相交,將法王來箭劈為兩截。法王剛呆得一呆,突然疾風勁急,錚的一響,手中鐵弓又已斷折。要知法王與郭靖的武功雖在伯仲之間,但郭靖自幼在蒙古受神箭手哲別傳授,再加上精湛內力,弓箭之技,天下無雙,法王自是瞠乎其後。他連珠三箭,第一箭劈箭,第二箭斷弓,第三箭卻對準了忽必烈的大纛射去。

  這大纛迎風招展,在千軍萬馬之中顯得十分威武,猛地裡一箭射來,旗索斷絕,忽必烈的黃旗立時滑了下來。城上城下兩軍又是齊聲發喊。

  忽必烈見郭靖如此威武,己軍士氣已沮,當即傳令退軍。

  郭靖站在城頭,但見蒙古軍軍形整肅,後退時井然有序,先行者不躁,殿后者不懼,不禁歎了一口長氣,心想:「蒙古精兵,實非我積弱之宋軍可敵。」想起國事,不由得憂從中來,濃眉雙蹙。朱子柳、楊過等見他揚威於敵陣之中,耀武於萬眾之前,但竟沒半點驕色,心下無不深佩。

  忽必烈退軍數十裡,途中默思破城之策,心想有郭靖在彼,襄陽果是難克。法王道:「殿下親眼所見,若非楊過那小子出手救援,郭靖今日性命不保。老衲早知那楊過是個反復無常之徒。」忽必烈道:「不然!料那楊過是要手刃郭靖,為父報仇,不願假手於人。我瞧他為人飛揚勇決,並非深沉險詐之小人。」法王不以為然,但不敢反駁,只道:「但願如殿下所料。」

  蒙古兵退,襄陽城轉危為安。安撫使呂文德興高采烈,又在元帥府大張筵席慶功,這一次楊過也被請為席中上賓。眾人對他飛身相救郭靖時出手迅捷、奮不顧身,無不交口大贊。武氏兄弟坐在另席旁座,見楊過一到立時建功,不免心生妒意,又怕經此一役,郭靖感他相救之德,更要將女兒許配于他。兩兄弟一言不發,只喝悶酒。

  筵席過後,一行人回到郭靖府中。黃蓉請楊過到內堂相見,溫言嘉贊。楊過遜謝。郭靖道:「過兒,适才你使力強猛,胸口可有隱隱作痛麼?」他擔心楊過昨晚走火之餘,今日城頭使力狠了,只恐傷了內臟。

  楊過怕黃蓉追問情由,瞧出破綻,忙道:「沒事,沒事。」隨即岔開話題,道:「郭伯伯,你這飛躍上城的功夫,那真是獨步武林了。」郭靖微笑道:「這功夫我擱下已久,數年沒練了,不免生疏,這才出了亂子。」其實昨晚他若非運用真力助楊過意守丹田,以致大耗元氣,那麼使「上天梯」功夫之際,即使有法王射箭阻撓,也難為不了他。但他于此節自然不提,只道:「當年丹陽子馬道長在蒙古傳我這功夫,想不到竟用於今日。你若喜歡,這功夫過幾天我便傳你。」

  黃蓉見楊過神情恍惚,說話之際每每若有所思,他今日奮力相救郭靖乃萬目共睹,自是更無可疑,但終究放心不下,說道:「靖哥哥,今晚我不大舒服,你在這兒照看一下。」郭靖點頭答應,向楊過說道:「過兒,今日累了,你早些回去休息罷。」

  ***

  楊過辭別兩人,獨自回房,耳聽得更樓上鼓交二更,坐在桌前,望著忽明忽暗的燭火,心中雜念叢生,忽聽得門上剝啄一聲,一個女子聲音在門外說道:「沒睡麼?」正是小龍女的聲音。楊過大喜,一躍而起,打開了房門,只見小龍女穿著淡綠色衫子,俏生生的站在門外。楊過道:「姑姑,有什麼事?」小龍女笑說道:「我想來瞧瞧你。」楊過握住了她手,柔聲道:「我也正想著你呢。」

  兩人並肩慢慢走向花園。園中花木扶疏,幽香撲鼻。小龍女望瞭望天上半邊月亮,道:「你非親手殺他不可麼?時日無多了呢。」楊過忙在她耳邊低聲道:「此間耳目眾多,別提此事。」小龍女癡癡的望著他,說道:「等到月亮圓了,那便是十八日之期的盡頭。」

  楊過矍然而驚,屈指一算,與裘千尺別來已有九日,若不在一二日內殺了郭靖夫婦,毒發之前便不能趕回絕情穀了。他幽幽歎了口氣,與小龍女並坐在一塊太湖石上。兩人相對無語,柔情漸濃,靈犀互通,渾忘了仇殺戰陣之事。

  過了良久,忽聽假山外傳來腳步之聲,有兩個人隔著花叢走近。

  一個少女的聲音說道:「你再逼我,乾脆拿劍在我脖子上一抹,也就是了,免得我零碎受苦。」一個男人聲音氣憤憤的道:「哼,你三心兩意,我就不知道麼?這姓楊的小子一到襄陽,便在人前大大露臉。你從前說過的話,哪裡還再放在心上?」聽聲音正是郭芙和武修文。小龍女向楊過裝個鬼臉,意謂你到處惹下情絲,害得不少姑娘為你煩惱。楊過一笑,拉她靠近自己,微微搖手,叫她不可作聲,且聽他二人說些什麼。

  郭芙一聽武修文這幾句話,登時大為惱怒,提高了聲音道:「既是如此,咱們從前的話就算白說。我一個人走得遠遠地,永遠不見楊過,咱們也永遠別見面了。」只聽衣衫噗的一響,想是武修文拉住了郭芙的衣袖,而她用力一摔。她話中怒意更增,說道:「你拉拉扯扯的幹什麼?人家露臉不露臉,幹我什麼事?我爹娘便將我終身許配於他,我寧可死了,也決不從。爹爹若是迫得我緊,我會逃得遠遠的。楊過這小子自小就飛揚跋扈,自以為了不起,我偏就沒瞧在眼裡。爹爹當他是寶貝,哼,我看他就不是好人。」武修文忙道:「是啊,是啊。先前算我瞎疑心,芙妹你千萬別生氣。以後我再這樣,教我不得好死,來生變個烏龜大王八。」語音中喜氣洋溢。郭芙噗哧一笑。

  楊過與小龍女相視一笑,一個意思說:「你瞧,人家將我損得這樣。」另一個意思說:「原來我先前想錯了,我心中歡喜你,旁人卻是情有別鐘。」聽郭芙語意,對武修文雖是一時呵責,一時使小性兒,將他播弄得俯頭帖耳、顛三倒四,但心中對他實是大有柔情。

  只聽武修文道:「師母是最疼你的,你日也求,夜也求,纏著她不放。只要師母答應你不嫁那姓楊的,師父決沒話說。」郭芙道:「哼,你知道什麼?爹雖肯聽媽的話,但遇上大事,媽是從不違拗爹爹的。」武修文歎道:「你對我也是這般,那就好了。」

  但聽得啪的一響,武修文「啊」的一聲叫痛,急道:「怎麼又動手打人?」郭芙道:「誰叫你說便宜話兒?我不嫁楊過,可也不能嫁你這小猴兒。」武修文道:「好啊,你今晚終於吐露了心事,你不肯做我媳婦,卻肯做我嫂子。我跟你說,我跟你說……」氣急敗壞,下面的話說不出來了。

  郭芙語聲忽轉溫柔,說道:「小武哥哥,你對我好,已說了一千遍一萬遍,我自早知道你是真心。你哥哥雖然一遍也沒說過,可我也知他對我是一片癡情。不管我許了誰,你哥兒倆總有一個要傷心的。你體貼我,愛惜我,你便不知我心中可有多為難麼?」

  武敦儒、武修文自小沒爹娘照顧,兄弟倆向來友愛甚篤,但近年來兩人都癡戀郭芙,不由得互相有了心病。武修文心中一急,竟自掉下淚來。郭芙取出手帕,擲了給他,歎道:「小武哥哥,咱們自小一塊兒長大,我敬重你哥哥,可是跟你說話卻更加投緣些。對你哥兒倆,我實在沒半點偏心。你今日定要逼我清清楚楚說一句,倘若你做了我,該怎麼說呢?」武修文道:「我不知道。我只跟你說,若是你嫁了旁人,我便不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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