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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第十八回 公孫谷主

  樊一翁見楊過折柳枝作兵刃,宛似小兒戲耍,顯是全不將自己放在眼裏,怒氣更盛,他那知這柳枝柔中帶韌,用以施展打狗棒法,雖不及丐幫世代相傳的竹棒,其厲害處實不下於寶劍寶刀。

  馬光佐道:「楊兄弟,你用我這柄刀罷!」說著刷的一聲,抽刀出鞘,精光四射,確是一柄利刃。楊過雙手一拱,笑道:「多謝了!這位矮老兄人是不壞的,只可惜他拜錯了師父,武藝很差,一根柳條兒已夠他受的。」柳枝抖動,往鋼杖上搭去。

  樊一翁聽他言語中又辱及師尊,心想此番交手,實決生死存亡,再無容情,呼呼聲響,展開了九九八十一路潑水杖法。杖法號稱「潑水」,乃是潑水不進之意,可見其嚴謹緊密。

  杖法展開,初時響聲凌厲,但數招之後,漸感揮出去方位微偏,杖頭有點兒歪斜,帶動的風聲也略見減弱。原來楊過使開打狗棒法中的「纏」字訣,柳枝搭在杖頭之上,對方鋼杖到東,柳枝跟到東,鋼杖上挑,柳枝也跟了上去,但總是在他勁力的橫側方向稍加推拉,使杖頭不由自主的變向。這打狗棒法的「纏」字一訣,正是從武學中上乘功夫「四兩撥千斤」中生發出來,精微奧妙,遠勝於一般「借力打力」、「順水推舟」之法。

  眾人愈看愈奇,萬料不到楊過年紀輕輕,竟有如此神妙武功。但見樊一翁鋼杖上的力道逐步減弱,楊過柳枝的勁道卻是不住加強。

  此消彼長,三十招後,樊一翁全身已為柳條所制,手上勁力出得愈大,愈是顛顛倒倒,難以自已,到後來宛如入了一個極強的旋風渦中,只捲得他昏頭暈腦,不明所向。

  公孫谷主伸手在石桌上一拍,叫道:「一翁,退下!」

  這一聲石破天驚,連楊過也是心頭一凜,暗想:「此時豈能再讓你退出。」手臂抖處,已變為「轉」字訣,身子凝立不動,手腕急畫小圈,帶得樊一翁如陀螺般急速旋轉。楊過手腕抖得越快,樊一翁轉得也是越快,手中鋼杖就如陀螺的長柄,也是跟著滴溜溜的旋轉。楊過朗聲說道:「你能立定腳跟不倒,算你是英雄好漢。就只怕你師父差勁,教的出來徒兒上陣要摔交。」柳枝向上疾甩,躍後丈許。

  樊一翁此時心神身子已全然不由自主,眼見他腳步踉蹌,再轉得幾轉,立時就要摔倒。公孫谷主斗然躍高,身在半空,舉掌在鋼杖頭上一拍,輕輕縱回。這一拍看上去輕描淡寫,力道卻是奇大,將鋼杖拍得深入地下二尺有餘,登時便不轉了。樊一翁雙手牢牢抓住鋼杖,這才不致摔倒,但身子東搖西擺,恍如中酒,一時之間難以寧定。

  瀟湘子、尹克西等瞧瞧楊過,又瞧瞧公孫谷主,心想這二人均非易與之輩,且看這場龍爭虎鬥誰勝誰敗,心下均存了幸災樂禍的隔岸觀火之意。只有馬光佐一意助著楊過,大聲呼喝:「楊兄弟,好功夫!矮鬍子輸了!」

  樊一翁深吸一口氣,寧定心神,轉過身來,突向師父跪倒,拜了幾拜,磕了四個頭,一言不發,猛向石柱上撞去。眾人都是大吃一驚,萬想不到他竟是如此烈性,比武受挫竟會自殺。公孫谷主叫聲:「啊喲!」急從席間躍出,伸手去抓他背心,只是相距太遠,而樊一翁這一撞又是極為迅捷,一抓卻抓了個空。

  樊一翁縱身撞柱,使上了十成剛勁,突覺額頭所觸之處竟是軟綿綿地,抬起頭來,見是楊過伸出雙掌,站在柱前,說道:「樊兄,世間最傷心之事是甚麼?」

  原來楊過見樊一翁向師父跪拜,已知他將有非常之舉,已自全神戒備,他與樊一翁相距既近,竟然搶在頭裏,出掌擋了他這一撞。

  樊一翁一怔,問道:「是甚麼?」楊過淒然道:「我也不知。只是我心中傷痛過你十倍,我還沒自盡,你又何必如此?」樊一翁道:「你比武勝了,心中又有甚麼傷痛?」楊過搖頭道:「比武勝敗,算得甚麼?我一生之中,不知給人打敗過多少次。你要自盡,你師尊急得如此。若我自盡,我師父卻絲毫不放在心上,這才是最傷心之事啊。」

  樊一翁還未明白,公孫谷主厲聲道:「一翁,你再生這種傻念頭,那便是不遵師令。你站在一旁,瞧為師收拾這小子。」樊一翁對師命不敢有違,退在廳側,瞪目瞧著楊過,自己也不明白對他是怨恨?是憤怒?還是佩服?

  小龍女聽楊過說「若我自盡,我師父卻絲毫不放在心上」這兩句話,眼眶一紅,幾滴眼淚又掉了下來,心想:「若你死了,難道我還會活著麼?」

  公孫谷主隔不片刻,便向小龍女瞧上一眼,不斷察看她的神情,突見她又流眼淚,心下又妒又惱,雙手擊了三下,叫道:「將這小子拿下了。」他自高身份,不屑與楊過動手。兩旁的綠衫弟子齊聲答應,十六人分站四方,突然間呼的一聲響,每四人合持一張漁網,同時展開,圍在楊過身周。

  楊過與法王等同來,法王隱然是一夥人的首領,此時鬧到這個地步,是和是戰,按理法王該當挺身主持,但他只是微微冷笑,始終袖手旁觀。

  公孫谷主不知法王用意,還道他譏笑自己對付不了楊過,心道:「終須讓你見見絕情谷的手段。」雙手又是擊了三下。十六名綠衫弟子交叉換位,將包圍圈子縮小了幾步。四張漁網或橫或豎、或平或斜,不斷變換。

  楊過曾兩次見到綠衫弟子以漁網陣擒拿周伯通,確是變幻無方,極難抵擋,陣法之精,與全真教的「天罡北斗陣」可說各有千秋。心想:「以老頑童這等武功,尚且給漁網擒住,我卻如何對付?何況他是只求脫身,將樊馬二人擲入網中,即能乘機兔脫,我卻偏偏要留在谷中。」

  每張漁網張將開來丈許見方,持網者藏身網後,要破陣法,定須先行攻倒持網的綠衫弟子,但只要一近身,不免先就為漁網所擒,竟是無從著手。但見十六人愈迫愈近,楊過一時不知如何應付,只得展開古墓派輕功,在大廳中奔馳來去,斜竄急轉,縱橫飄忽,令敵人難以確定出手的方位。

  他四下遊走,十六名弟子卻不跟著他轉動,只是逐步縮小圈子。楊過腳下奔跑,眼中尋找陣法的破綻,見漁網轉動雖極迅速,四網交接處卻總是互相重疊,始終不露絲毫空隙,心想:「除了用暗器傷人,再無別法。」滴溜溜一個轉身,手中已扣了一把玉蜂針,見西邊四人欺近,左手一揚,七八枚金針向北邊四人擲去。

  眼見四人要一齊中針,不料叮叮叮叮幾聲輕響,七八枚金針盡數被漁網吸住。原來漁網金絲的交錯之處,綴有一塊塊小磁石,如此一張大網,不論敵人暗器如何厲害,自是盡數擋住。玉蜂針七成金、三成鋼,只因這三成鋼鐵,便給網上的磁石吸住了。

  楊過滿擬一擊成功,那料到這張網竟有這許多妙用,百忙中向公孫谷主瞪了一眼,料知再發暗器也是無用。右手往懷中一揣,放回金針,正待再想破解之法,東邊的漁網已兜近身邊,掌陣者一聲呼哨,眼前金光閃動,一張漁網已從右肩斜罩下來。楊過身形一挫,待要從西北方逸出,北邊與西北的漁網同時湊攏。

  楊過暗叫:「罷了,罷了!落入這賊谷主手中,不知要受何等折辱?」忽聽南邊持網人中有人嬌聲叫道:「啊喲!」楊過回過頭來,只見公孫綠萼摔倒在地,漁網一角軟軟垂下。

  這正是漁網陣的一個空隙,楊過想也不想,身子已激射而出,脫出包圍,但見公孫綠萼連聲呼痛,卻向他使個眼色,叫他趕快逃出谷去。楊過暗想:「她捨命救我,情意自極可感。但我這一出谷去,姑姑定然被迫與這賊谷主成婚,今日拚著給他擒住,身受千刀之苦,也決不出谷。」站在廳角,雙目瞪著小龍女,心想我在這頃刻之間身歷奇險,難道你竟是無動於中麼?

  但見小龍女仍是低首垂眉,不作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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