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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地底老婦(4)


  那婆婆突然臉色一沉,喝道:「甚麼公孫伯母,『公孫伯母』這四字,你從此再也休得出口。你莫瞧我手足無力,我要殺你可易如反掌。」突然波的一聲,口中飛出一物,錚的一響,打在楊過手中所握的那柄匕首刃上。

  楊過只覺手臂劇震,五指竟然拿捏不住,當的一聲,匕首落在地下。他大驚之下,急向後躍,只見匕首之旁是個棗核,在地下兀自滴溜溜的急轉。他驚疑不定,心想:「憑我手握匕首之力,便是金輪法王的金輪、達爾巴的金杵、公孫穀主的鋸齒金刀,也不能將之震落脫手,這婆婆口中吐出一個棗核,卻將我兵刃打落,雖說我未曾防備,但此人的武功可真是深奧難測了。」

  綠萼見他臉上變色,忙道:「楊大哥,我媽決不會害你。」走過去拉著他的手,轉頭向母親道:「媽,你教他怎麼稱呼,也就是了。他可不知道啊。」

  那婆婆嘿嘿一笑,說道:「好,老娘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江湖上人稱『鐵掌蓮花裘千尺』的便是,你叫我甚麼?嘿嘿,還不跪下磕頭,稱一聲『岳母大人』嗎?」

  綠萼忙道:「媽,你不知道,楊大哥跟女兒清清白白,他……他對女兒全是一片好意,別無他念。」裘千尺怒道:「哼,清清白白?別無他念?你的衣服呢?幹麼你只穿貼身小衣,卻披著他的袍子?」突然提高嗓子,尖聲說道:「這姓楊的如想學那公孫止這般薄幸無恥,我要叫他死無葬身之地。姓楊的,你娶我女兒不娶?」

  楊過見她說話瘋瘋癲癲,大是不可理喻,怎地見面沒說得幾句話,就迫自己娶她女兒?但若率言拒絕,不免當場令綠萼十分難堪。何況這婆婆武功極高,脾氣又怪,自己稍有應對不善,只怕她立時會施殺手,眼下三人同陷石窟之內,總是先尋脫身之計要緊,於是微微一笑,說道:「老前輩可請放心,公孫姑娘捨身救我,楊過決非沒心肝的男子,此恩此德,終身不敢或忘。」這幾句話說得極是滑頭,雖非答應娶綠萼為妻,但裘千尺聽來卻甚為順耳。她點點頭道:「這就好了。」

  公孫綠萼自然明白楊過的心意,向他望了一眼,目光中大有幽怨之色,垂首不言,過了半晌,向裘千尺道:「媽,你怎會在這裡?爹爹怎麼又說你已經過世,害得女兒傷心了十幾年?倘若女兒早知你在這兒,拚著性命不要,也早來尋你啦。」她見母親上身赤裸,如將楊過的袍子給她穿上,自己又是衣衫不周,當下撕落袍子的前後襟,給母親披在肩頭。

  楊過心想小龍女所縫的這件袍子落得如此下場,心中一陣難過,觸動情花之毒,全身又感到一陣劇烈疼痛。裘千尺見了,臉上一動,右手顫抖著探入懷中,似欲取甚麼東西,但轉念一想,仍是空手伸了出來。

  綠萼從母親的神色與舉動之中瞧出了些端倪,求道:「媽,楊大哥身上這情花之毒,你能設法給治治麼?」裘千尺淡淡的道:「我陷在此處自身難保,別人不能救我,我又怎能相救旁人?」綠萼急道:「媽,你救了楊大哥,他自會救你。便是你不救他,楊大哥也必定盡力助你。楊大哥,你說是不?」

  楊過對這乖戾古怪的裘千尺實無好感,但想瞧在綠萼面上,自當竭力相助,便道:「這個自然。老前輩在此日久,此處地形定然熟知,能賜示一二麼?」

  裘千尺歎了口長氣,說道:「此處雖然深陷地底,但要出去卻也不難。」向楊過望了一眼,說道:「你心中定然在想,既然出去不難,何以枯守在此?唉,我手足筋脈早斷,周身武功全失了啊。」楊過早便瞧出她手足的舉動有異,綠萼卻大吃一驚,問道:「你從上面這洞裡掉下來跌傷的嗎?」裘千尺森然道:「不是!是給人害的。」綠萼更是吃驚,顫聲道:「媽,是誰害你的?咱們必當找他報仇。」

  裘千尺嘿嘿冷笑,道:「報仇?你下得了這手麼?挑斷我手足筋脈的,便是公孫止。」

  綠萼自從一知她是自己母親,心中即已隱隱約約的有此預感,但聽到她親口說了出來,終究還是全身劇烈一震,問道:「為……為甚麼?」

  裘千尺向楊過冷然掃了一眼,道:「只因我殺了一個人,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哼,只因我害死了公孫止心愛的女人。」說到這裡,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綠萼心中害怕,與母親稍稍離開,卻向楊過靠近了些。一時之間,石窟中寂靜無聲。

  裘千尺忽道:「你們餓了罷?這石窟中只有棗子果腹充饑。」說著四肢著地,像野獸般向前爬去,行動甚是迅捷。綠萼與楊過看到這番情景,均感淒慘。裘千尺卻是十多年來爬得慣了,也不以為意。綠萼正待搶上去相扶,已見她伏在一株大棗樹下。

  也不知何年何月,風吹棗子,從頭頂洞孔中落下一顆,在這石窟的土中抽芽發莖,生長起來,開花結實,逐漸繁生,大大小小的竟生了五六十株。當年若不是有這麼一顆棗子落下,即或落下而不生長成樹,那麼楊過與公孫綠萼來到這石窟時將只見到一堆白骨。誰想得到這具骸骨本是一位武林異人?綠萼自更不會知道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裘千尺在地下撿起一枚棗核,放入口中,仰起頭來吐一口氣,棗核向上激射數丈,打正一根樹幹,枝幹一陣搖動,棗子便如落雨般掉下數十枚來。

  楊過暗暗點頭,心道:「原來她手足斷了筋脈,才逼得練成這一們口噴棗核的絕技,可見天無絕人之路,當真不假。」想到此處,精神不禁為之一振。

  綠萼撿起棗子,分給母親與楊過吃,自己也吃了幾枚。在這地底的石窟之中,她款客奉母,舉止有序,儼然是個小主婦的模樣。

  裘千尺遭遇人生絕頂的慘事,心中積蓄了十餘年的怨毒,別說她本來性子暴躁,便是一個溫柔和順之人,也會變得萬事不近人情,但母女究屬天性,眼見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兒出落得這般明豔端麗,動靜合度,憐愛的柔情漸占上風,問道:「公孫止說了我甚麼壞話?」

  綠萼道:「爹爹從來不提媽的事,小時候我曾問他我像不像媽?又問他,媽是生甚麼病死的。爹爹忽地大發脾氣,狠狠的罵了我一頓,吩咐我從此不許再提。過了幾年我再問一次,他又是板起臉斥責。」裘千尺道:「那你心中怎麼想?」綠萼眼中淚珠滾動,道:「我一直想,媽媽必定又是美貌,又是和善,爹爹跟你恩愛得不得了,因此你死了之後,旁人提到了你,他便要傷心難過,是以後來我也就不敢再問。」

  裘千尺冷笑道:「現下你定是十分失望了,你媽媽既不美貌,又不和氣,卻是個兇狠惡毒的醜老太婆。早知如此,我想你還是沒見到我的好。」綠萼伸出雙臂摟住她脖子,柔聲道:「媽,你和我心中所想的一模一樣。」轉頭向楊過道:「楊大哥,我媽很好看,是不是?她待我好,待你也好,是不是?」這兩句話問得語含至誠,在她心中,當真以為母親乃是天下最好的婦人。

  楊過心想:「她年輕時或許美貌,現今還說甚麼好看?待你或許不錯,對我就未必安著甚麼好心。」但綠萼既然這麼問,只得應道:「是啊,你說的對。」

  但他話中語氣就遠不及綠萼誠懇,裘千尺一聽便知,心道:「天可憐見,讓我和女兒相會,今日她心中雖滿是孺慕之情,但難保永是如此,我的一番含冤苦情,須得跟她說個明明白白。」於是說道:「萼兒,你問我為何身陷在此?為甚麼公孫止說我已經死了,你好好坐著,我慢慢說給你聽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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