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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玉女心經(4)


  忽然身後風聲颯然,一劍刺到,厲聲喝道:「你膽敢弑師麼?」這一劍攻敵之必救,楊過於大驚大怒交攻之際,仍能審察緩急,立時回劍擋格,當的一聲,雙劍相交。尹志平見他回劍既快且准,不禁暗暗稱讚,突覺自己手中長劍不挺自伸,竟被對方粘了過去,一驚之下,急運內力回奪。他內力自是遠為深厚,雙力互奪,楊過長劍反被牽引過去。不料楊過正是要誘他使這一著,只微一凝持,突然放劍,雙掌直欺,猛擊他前胸,同時劍柄反彈上來,雙掌一劍,三路齊至,尹志平武功再高,也擋不住這怪異之極的奇襲。

  當此之時,尹志平只得撒劍回掌,並手橫胸,急擋一招,只是手臂彎得太內,已難以發勁,總算楊過功力不深,未能將他雙臂立時折斷,但也已震得他胸口劇痛,兩臂酸麻,急忙倒退三步,運氣護住胸前要穴。趙志敬已乘機跳起身來。楊過雙劍在手,向二人攻去。

  趙尹二人數招之間,被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殺得手忙腳亂,都是既驚且怒,再也不敢大意。兩人並肩而立,使開掌法,只守不攻,要先摸清對方的武功路子再說。這麼一來,楊過雖雙手皆有利器而對方赤手空拳,但二人守得嚴密異常,再也不能如初交手時那麼殺他們個措手不及。玉女心經劍術之中,並無克制全真派拳腳的招數。要知林朝英旨在蓋過王重陽,如以利劍制敵肉掌,非但勝之不武,抑且自失身分,她於此自是不屑去費絲毫心思,加之趙尹二人功力固然遠勝,又是聯防而求立於不敗之地,楊過雙劍閃爍,縱橫揮動,卻無可乘之機,到後來便漸落下風。趙志敬掌力沉厚,不斷催勁,壓向他劍上。

  尹志平定了定神,暗想兩個長輩合鬥一個少年,那成甚麼樣子?眼見勝算已然在握,又記掛小龍女的安危,喝道:「楊過,你快扶你姑姑回去,跟我們瞎纏甚麼?」楊過道:「姑姑恨你們胡說八道,叫我非殺了你們不可。」尹志平呼的一掌,將他左手劍震歪了,向左躍開三步,叫道:「且住!」楊過道:「你想逃麼?」尹志平道:「楊過,你想殺我們兩個,這叫做千難萬難,不過好教你姑姑放心,今日之事,我姓尹的若是吐露了半句,立時自刎相謝。倘有食言……」說到此處,忽然身形一晃,夾手將楊過左手長劍搶過,說道:「有如此指!」左手豎掌,右手揮劍,將左手的小指與無名指削了下來。

  這幾下行動有似兔起鶻落,迅捷無比,楊過絲毫沒有提防。他一呆之下,已知尹志平之言確是出自真心,心想:「我同時鬥他們兩個,果然難勝,不如先殺了姓趙的,回頭再來殺他。」當即喝道:「姓尹的,你割手指有甚麼用?除非把腦袋割下來,我才信你的。」尹志平慘笑道:「要我性命,嘿嘿,只要你姑姑說一句話,有何不可?」楊過道:「行!」向前踏上兩步,驀地裡挺劍向背後刺出,直指趙志敬胸口。

  這一招「木蘭回射」陰毒無比,趙志敬正自全神傾聽二人說話,哪料到他忽施偷擊,待得驚覺,劍尖已刺上了小腹。趙志敬只感微微一痛,立時氣運丹田,小腹鬥然間向後縮了半尺,疾起右腿,竟將楊過手中長劍踢飛。楊過不等他右腿縮回,伸指向他膝彎裡點去,正中穴道。趙志敬雖然逃脫性命,卻再也站立不住,右腿跪倒在楊過面前。

  楊過伸手接住從空中落下的長劍,指在趙志敬咽喉,道:「我曾拜你為師,磕過你八個頭,現下你已非我師,這八個頭快磕回來。」趙志敬氣得幾欲暈去,臉皮紫脹,幾成黑色。楊過手上稍稍用力,劍尖陷入他喉頭肉裡。趙志敬罵道:「你要殺便殺,多說甚麼?」楊過挺劍正要刺去,忽聽小龍女在背後說道:「過兒,弑師不祥,你叫他立誓不說今日之事,就……就饒了他罷!」

  楊過對小龍女之言奉若神明,聽她這般說,便道:「你發個誓來。」趙志敬雖然氣極,畢竟性命要緊,說道:「我不說就是,發甚麼誓?」楊過道:「不成,非發個毒誓不可。」趙志敬道:「好,今日之事,咱們這裡只有四人知道。若我對第五人提起,教我身敗名裂,逐出師門,為武林同道所不齒,終於不得好死!」

  小龍女與楊過都不諳世事,只道他當真發了毒誓。尹志平卻聽出他誓言之中另藏別意,待要提醒楊過,又覺不便明助外人;只見楊過抱著小龍女,腳步迅捷,轉過山腰去了。他左手兩根手指上鮮血不住直流,癡癡的站著,竟自不知疼痛。

  ***

  楊過抱著小龍女回到古墓,將她放在寒玉床上。小龍女歎道:「我身受重傷,怎麼還能與寒氣相抗?」楊過「啊」了一聲,心中愈驚,暗想:「原來姑姑受傷如此之重。」當下抱她到隔壁她自己臥房。她自將寒玉床讓給楊過後,初時仍與他同室而臥,過了年餘,才搬入隔壁石室。小龍女剛一臥倒,又是「哇」的一聲,噴出了大口鮮血,楊過赤裸的上身被噴得滿胸是血。她喘息幾下,便噴一口血。楊過嚇得手足無措,只是流淚。

  小龍女淡淡一笑,說道:「我把血噴完了,就不噴了,又有甚麼好傷心的?」楊過道:「姑姑,你別死。」小龍女道:「你自己怕死,是不是?」楊過愕然道:「我?」小龍女道:「我死之前,自然先將你殺了。」這話她在兩年多前曾說過一次,楊過早就忘了,想不到此時重又提起。小龍女見他滿臉訝異之色,道:「我若不殺你,死了怎有臉去見孫婆婆?你獨個兒在這世上,又有誰來照料你?」楊過腦中一片惶亂,不知說甚麼好。

  小龍女吐血不止,神情卻甚為鎮定,渾若無事。楊過靈機一動,奔去掏了一大碗玉蜂蜜漿來,喂她喝了下去。這蜜漿療傷果有神效,過不多時,她終於不再吐血,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楊過心中略定,只是驚疲交集,再也支持不住,坐在地下,也倚牆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覺咽喉上一涼,當即驚醒。他在古墓中住了多年,雖不能如小龍女般黑暗中視物有如白晝,但在墓中來去,也已不須秉燭點燈。睜開眼來,只見小龍女坐在床沿,手執長劍,劍尖指在他的喉頭,一驚之下,叫道:「姑姑!你……」

  小龍女淡然道:「過兒,我這傷勢是好不了啦,現下殺了你,咱們一塊兒見孫婆婆去罷!」楊過只是急叫:「姑姑!」小龍女道:「你心裡害怕,是不是?挺快的,只一劍就完事。」楊過見她眼中忽發異光,知她立時就要下殺手,胸中求生之念熱切無比,再也顧不得別的,一個打滾,飛腿去踢她手中長劍。

  小龍女雖然內傷沉重,身手迅捷,竟是不減平時,側身避開了他這一腳,劍尖又點在他的喉頭。楊過連變幾下招術,但他每一招每一式全是小龍女所點撥,哪能不在她意料之中?長劍如影隨形,始終不離他咽喉三寸之處。楊過嚇得全身都是汗,暗想:「今日逃不了性命,定要給姑姑殺了。」危急中雙掌一併,憑虛擊去,欺她傷後無力,招數雖精,該無勁力與自己對掌。

  小龍女識得他的用意,仍是上身微側,讓他的掌力呼呼兩響在自己肩頭掠過,叫道:「過兒,不用鬥了!」長劍略挺,劍尖顫了幾顫,一招巧妙無比的「分花拂柳」,似左實右,已點在楊過喉頭。她運勁前送,正要在他喉頭刺落,見到他乞憐的眼色,突然心中傷痛難禁,登時眼前發黑,全身酸軟,當的一聲,長劍落地,接著便暈了過去。

  這一劍刺來,楊過只是待死,不料她竟會在這緊急關頭昏去。他一呆之下,當真是死裡逃生,急步奔出古墓。但見陽光耀目,微風拂衣,花香撲面,好鳥在樹,哪裡還是墓中陰沉慘澹的光景?

  ***

  他驚魂略定,當即展開輕功,向山下急奔,下山的路子越跑越快,只中午時分,已到了山腳。他見小龍女不曾追來,稍稍放心,才放慢腳步而行。走了一陣,腹中餓得咕咕直響。他自幼闖蕩江湖,找東西吃的本事著實了得,四下張望,見西邊山坡上長著一大片玉米,於是過去摘了五根棒子。玉米尚未成熟,但已可食得。他拾了一些枯柴,正想設法生火燒烤來吃,忽聽樹後腳步聲細碎,有人走近。

  他側身先擋住了玉米,以免給鄉農捉賊捉贓,再斜眼看時,卻見是個妙齡道姑,身穿杏黃道袍,腳步輕盈,緩緩走近。她背插雙劍,劍柄上血紅絲襟在風中獵獵作響,顯是會武。楊過心想此人定是山上重陽宮裡的,多半是清淨散人孫不二的弟子。他心悸之餘,不敢多生事端,低了頭自管在地下掇拾枯枝。

  那道姑走到他身前,問道:「喂,上山的路怎生走法?」楊過暗道:「這女子是全真教弟子,怎能不識上山路徑?定是不懷好意。」當下也不轉頭,隨手向山一指,道:「順大路上去便是。」那道姑見他上身赤裸,下身一條褲子甚是敝舊,蹲在道旁執拾柴草,料想是個尋常莊稼漢。她自負美貌,任何男子見了都要目不轉瞬的呆看半晌,這少年居然瞥了自己一眼便不再瞧第二眼,竟是瞎了眼一般,不禁有氣,但隨即轉念:「這些蠢牛笨馬一般的鄉下人又懂得甚麼?」說道:「你站起來,我有話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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