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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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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莫愁見雙鵰來勢猛惡,一個觔斗翻在栗樹之下,左足鈎住了樹幹。雙鵰撲擊不中,振翼高飛。女孩的聲音又呼哨了幾下。雙鵰二次撲將下來,四隻鋼鈎鐵爪齊向樹底抓去。李莫愁曾聽人說起,桃花島郭靖、黃蓉夫婦養有一對大鵰,頗通靈性,這時斗見雙鵰分進合擊,對鵰兒倒不放在心上,卻怕雙鵰是郭靖夫婦之物,倘若他夫婦就在左近,那可十分棘手。她閃避數次,拂塵拍的一下,打在雌鵰左翼之上,只痛得牠吱吱急鳴,幾根長長的白羽從空中落了下來。 郭芙見鵰兒受挫,大叫:「鵰兒別怕,咬這惡女人。」李莫愁向她一望,見這女孩兒膚似玉雪,眉目如畫,心裏一動:「聽說郭夫人是當世英俠中的美人,不知比我如何?這小妞兒難道是她女兒嗎?」 她心念微動,手中稍慢。武三通見雖有雙鵰相助,仍是戰她不下,焦躁起來,猛地力運雙臂,連人帶樹的將她往空中擲去。李莫愁料想不到他竟會出此怪招,身不由己的給他擲高數丈。雙鵰見她飛上,撲動翅膀,上前便啄。 李莫愁若是腳踏平地,雙鵰原也奈何她不得,此時她身在半空,無所借力,如何能與飛禽抵敵?情急之下,揮動拂塵護住頭臉,長袖揮處,三枚冰魄銀針先後急射而出。兩枚分射雙鵰,一枚卻指向武三通胸口。雙鵰急忙振翅高飛,但銀針去得快極,嗤嗤作響,從雄鵰腳爪之旁擦過,劃破了爪皮。 武三通正仰頭相望,猛見銀光一閃,急忙著地滾開,銀針仍是刺中了他左足小腿。武三通一滾站起,那知左腿竟然立時不聽使喚,左膝跪倒。他強運功力,待要撐持起身,麻木已擴及雙腿,登時俯伏跌倒,雙手撐了幾撐,終於伏在地下不動了。 郭芙大叫:「鵰兒,鵰兒,快來!」但雙鵰逃得遠了,並不回頭。李莫愁笑道:「小妹妹,你可是姓郭麼?」郭芙見她容貌美麗,和藹可親,似乎並不是什麼「惡女人」,便道:「是啊,我姓郭。你姓什麼?」李莫愁笑道:「來,我帶你去玩。」緩步上前,要去攜她的手。柯鎮惡鐵棒一撐,急從窯洞中竄出,攔在郭芙面前,叫道:「芙兒,快進去!」李莫愁笑道:「怕我吃了她麼?」 就在這時,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左手提著一隻公雞,口中唱著俚曲,跳跳躍躍的過來,見窯洞前有人,叫道:「喂,你們到我家裏來幹麼?」走到李莫愁和郭芙之前,側頭向兩人瞧瞧,笑道:「嘖嘖,大美人兒好美貌,小美人兒也挺秀氣,兩位姑娘是來找我的嗎?姓楊的可沒這般美人兒朋友啊。」臉上賊忒嘻嘻,說話油腔滑調。 郭芙小嘴一扁,怒道:「小叫化,誰來找你了?」那少年笑道:「你不來找我,怎麼到我家來?」說著向窯洞一指,敢情這座破窯竟是他的家。郭芙道:「哼,這樣髒地方,誰愛來了?」 武三娘見丈夫倒在地下,不知死活,擔心之極,從洞中搶將出來,俯身叫道:「三哥,你怎麼啦?」武三通哼了一聲,背心擺了幾擺,始終站不直身子。郭芙極目遠眺,不見雙鵰,大叫:「鵰兒,鵰兒,快回來!」 李莫愁心想:「夜長夢多,別等郭靖夫婦到來,討不了好去。」微微一笑,逕自闖向窯洞。武三娘急忙縱身回來攔住,揮劍叫道:「別進來!」李莫愁笑道:「這是那個小兄弟的府上,你又作得主了?」左掌對準劍鋒,直按過去,剛要碰到刃鋒,手掌略側,三指推在劍身的刃面,劍鋒反向武三娘額頭削去,擦的一響,削破了她額頭。李莫愁笑道:「得罪!」將拂塵往衣領中一插,低頭進了窯洞,雙手分別將程英與陸無雙提起,竟不轉身,左足輕點,反躍出洞,百忙中還出足踢飛了柯鎮惡手中鐵杖。 那襤褸少年見她傷了武三娘,又擄劫二女,大感不平,耳聽得陸程二女驚呼,當即躍起,往李莫愁身上抱去,叫道:「喂,大美人兒,你到我府上傷人捉人,也不跟主人打個招呼,太不講理,快放下人來。」 李莫愁雙手各抓著一個女孩,沒提防這少年竟會張臂相抱,但覺脅下忽然多了一雙手臂,心中一凜,不知怎的,忽然全身發軟,當即勁透掌心,輕輕一彈,將二女彈開數尺,隨即一把抓住少年後心。她自十歲以後,從未與男子肌膚相接,活了三十歲,仍是處女之身。當年與陸展元癡戀苦纏,始終以禮自持。江湖上有不少漢子見她美貌,不免動情起心,可是只要神色間稍露邪念,往往立斃於她赤練神掌之下。那知今日竟會給這少年抱住,她一抓住少年,本欲掌心發力,立時震碎他的心肺,但適才聽他稱讚自己美貌,語出真誠,心下不免有些喜歡,這話若是大男人所說,只有惹她厭憎,出於這十三四歲少年之口卻又不同,一時心軟,竟然下不了手。 忽聽得空中鵰唳聲急,雙鵰自遠處飛回,又撲下襲擊。李莫愁左袖一揮,兩枚冰魄銀針急射而上。雙鵰先前已在這厲害之極的暗器下吃過苦頭,急忙振翅上飛,但銀針去勢勁急異常,雙鵰飛得雖快,銀針卻射得更快,雙鵰嚇得高聲驚叫。李莫愁眼見這對惡鳥再也難以逃脫,正自喜歡,猛聽得呼呼聲響,兩件小物迅速異常的破空而至,剛聽到一點聲息,兩物轉瞬間劃過長空,已將兩枚銀針分別打落。 這暗器先聲奪人,威不可當,李莫愁大吃一驚,隨手放落少年,縱身過去一看,原來只是兩顆尋常的小石子,心想:「發這石子之人武功深不可測,我可不是對手,先避他一避再說。」身隨意轉,手掌拍出,擊向程英的後心。她要先傷了程陸二女,再圖後計。 手掌剛要碰到程英後心,一瞥間見她頸中繫著一條錦帕,素底緞子上繡著紅花綠葉,正是當年自己精心繡就、贈給意中人之物,不禁一呆,倏地收回掌力,往日的柔情密意瞬息間在心中滾了幾轉,心想:「他雖與那姓何的小賤人成親,心下始終沒忘了我,這塊帕兒也一直好好放著。他求我饒他後人,卻饒是不饒?」一時心意難決,決定先斃了陸無雙再說。拂塵抖處,銀絲擊向陸無雙後心,陽光耀眼之下,卻見她頸中也繫著一條錦帕,李莫愁「咦」了一聲,心道:「怎地有兩塊帕兒?定有一塊是假的。」拂塵改擊為捲,裹住陸無雙頭頸,將她倒拉轉來。 就在此時,破空之聲又至,一粒小石子向她後心直飛而至。李莫愁回過拂塵,鋼柄揮出,剛好打中石子,猛地虎口一痛,掌心發熱,全身不由自主的劇震。這麼小小一顆石子竟有如許勁力,發石之人的武功可想而知。她再也不敢逗留,隨手提起陸無雙,展開輕功提縱術,猶如疾風掠地,轉瞬間奔了個無影無蹤。 程英見表妹被擒,大叫:「表妹,表妹!」隨後跟去。但李莫愁的腳力何等迅捷,程英怎追得上?江南水鄉之地到處河泊縱橫,程英奔了一陣,前面小河攔路,無法再行。她沿岸奔跑叫嚷,忽見左邊小橋上黃影幌動,一人從對岸過橋奔來。程英只一呆,已見李莫愁站在面前,腋下卻沒了陸無雙。 程英見她回轉,甚是害怕,大著膽子問道:「我表妹呢?」李莫愁見她膚色白嫩,容顏秀麗,冷冷的道:「你這等模樣,他日長大了,不是讓別人傷心,便是自己傷心,不如及早死了,世界上少了好些煩惱。」拂塵一起,摟頭拂將下來,眼見要將她連頭帶胸打得稀爛。 她拂塵揮到背後,正要向前擊出,突然手上一緊,塵尾被什麼東西拉住了,竟然甩不出去。她大吃一驚,轉頭欲看,驀地裏身不由主的騰空而起,被一股大力拉扯之下,向後高躍丈許,這才落下。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左掌護胸,拂塵上內勁貫注,直刺出去,豈知眼前空蕩蕩的竟是什麼也沒有。她生平大小數百戰,從未遇到這般怪異情景,腦海中一個念頭電閃而過:「妖精?鬼魅?」一招「混元式」,將拂塵舞成一個圓圈,護住身周五尺之內,這才再行轉身。 只見程英身旁站著一個身材高瘦的青袍怪人,臉上木無神色,似是活人,又似僵屍,一見之下,登時心頭說不出的煩惡,李莫愁不由自主的倒退兩步,一時之間,實想不到武林中有那一個厲害人物是這等模樣,待要出言相詢,只聽那人低頭向程英道:「娃兒,這女人好生兇惡,你去打她。」程英那敢動手,仰起頭道:「我不敢。」那人道:「怕什麼?只管打。」程英仍是不敢。那人一把抓住程英背心,往李莫愁投去。 李莫愁當非常之境,便不敢應以常法,料想用拂塵揮打必非善策,當即伸出左手相接,剛要碰到程英腰間,忽聽嗤的一聲,臂彎斗然酸軟,手臂竟然抬不起來。程英一頭撞在她胸口,順手揮出,拍的一響,清清脆脆的打了她一個巴掌, 李莫愁畢生從未受過如此大辱,狂怒之下,更無顧忌,拂塵倒轉,疾揮而下,猛覺虎口劇震,拂塵柄飛了起來,險些脫手,原來那人又彈出一塊小石,打在她拂塵柄上。程英卻已穩穩的站立在地。 李莫愁料知今日已討不了好去,若不儘快脫身,大有性命之憂,輕聲一笑,轉身便走,奔出數步,雙袖向後連揮,一陣銀光閃動,十餘杖冰魄銀針齊向青袍怪人射去。她發這暗器,不轉身,不回頭,可是針針指向那人要害。那人出其不意,沒料想她暗器功夫竟然如此陰狠厲害,當即飛身向後急躍。銀針來得雖快,他後躍之勢卻是更快,只聽得銀針丁丁錚錚一陣輕響,盡數落在身前。李莫愁明知射他不中,這十餘枚銀針只是要將他逼開,一聽到他後躍風聲,袖子又揮,一枚銀針直射程英。她知這一針非中不可,生怕那青袍人上前動手,竟不回頭察看,足底加勁,急奔過橋,穿入了桑林。 那青袍人叫了聲:「啊喲!」上前抱起程英,只見一枚長長的銀針插在她肩頭,不禁臉上變色,微一沉吟,抱起她快步向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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