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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回 故人之子

  武三娘正沒做理會處,忽聽得丈夫叫喚,又喜又惱,心想你這瘋子不知在胡鬧些什麼,卻到這時才來,只見他上身扯得破破爛爛,頸中兀自掛著何沅君兒時所用的那塊圍涎,急奔而至,不住的叫道:「娘子,你沒事麼?」她近十年來從未見丈夫對自己這般關懷,心中甚喜,叫道:「我在這裏。」武三通撲到跟前,將陸氏夫婦一手一個抱起,叫道:「快跟我來。」一言甫畢,便騰身而起。柯鎮惡與武三娘跟隨在後。

  武三通東彎西遶,奔行數里,領著二人到了一座破窯之中。這是座燒酒罈子的陶窯,倒是極大。武三娘走進窯洞,見敦儒、修文兩個孩子安好無恙,當即放心,歎了口氣。

  武氏兄弟正與程英、陸無雙坐在地下玩石子。程英與陸無雙見到陸氏夫婦如此模樣,撲在二人身上,又哭又叫。

  柯鎮惡聽陸無雙哭叫爸爸媽媽,猛然想起李莫愁之言,驚叫:「啊喲,不好,咱們引鬼上門,那女魔頭跟著就來啦!」武三娘適才這一戰已嚇得心驚膽戰,忙問:「怎麼?」柯鎮惡道:「那魔頭要傷陸家的兩個孩子,可是不知她們在那裏……」武三娘當即醒悟,驚道:「啊,是了,她有意不傷咱們,卻偷偷的跟來。」武三通大怒,叫道:「這赤練蛇女鬼陰魂不散,讓我來鬥她。」說著挺身站在窯洞之前。

  陸立鼎頭骨已碎,可是尚有一件心事未了,強自忍著一口氣,向程英道:「阿英,你把我……我……胸口……胸口一塊手帕拿出來。」程英抹了抹眼淚,伸手到他胸衣內取出一塊錦帕。手帕是白緞的質地,四角上都繡著一朵紅花。花紅欲滴,每朵花旁都襯著一張翠綠的葉子,白緞子已舊得發黃,花葉卻兀自嬌艷可愛,便如真花真葉一般。陸立鼎道:「阿英,你把手帕縛在頸中,千萬不可解脫,知道麼?」程英不明他用意,但既是姨父吩咐,當即接了過去,點頭答應。

  陸二娘本已痛得神智迷糊,聽到丈夫說話聲音,睜開眼來,說道:「為什麼不給雙兒?你給雙兒啊!」陸立鼎道:「不,我怎能負了她父母之託?」陸二娘急道:「你……你好狠心,你自己女兒也不顧了?」說著雙眼翻白,聲音都啞了。陸無雙不知父母吵些什麼,只是哭叫:「媽媽,爸爸!」陸立鼎柔聲道:「娘子,你疼雙兒,讓她跟著咱們去不好麼?」

  原來這塊紅花綠葉錦帕,是當年李莫愁贈給陸展元的定情之物。紅花是大理國最著名的曼陀羅花,李莫愁比作自己,「綠」「陸」音同,綠葉就是比作她心愛的陸郎了,取義於「紅花綠葉,相偎相倚」。陸展元臨死之時,料知十年之期一屆,李莫愁、武三通二人必來生事,自己原有應付之策,不料忽染急病;兄弟武藝平平,到時定然抵擋不了,無可奈何之中,便將這錦帕交給兄弟,叮囑明白,若是武三通前來尋仇,能避則避,不能避動手自然必輸,卻也不致有性命之憂;但李莫愁近年來心狠手辣之名播於江湖,遇上了勢必無倖,危急之際將錦帕纏在頸中,只盼這女魔頭顧念舊情,或能手下忍得一忍。只是陸立鼎心高氣傲,始終不肯取出錦帕向這女魔頭乞命。

  程英是陸立鼎襟兄之女。她父母生前將女兒託付於他撫養。他受人重託,責任未盡,此時大難臨頭,便將這塊救命的錦帕給了她。陸二娘畢竟舐犢情深,見丈夫不顧親生女兒,惶急之下,傷處劇痛,便暈了過去。

  程英見姨母為錦帕之事煩惱,忙將錦帕遞給表妹,道:「姨媽說給你,你拿著罷!」陸立鼎喝道:「雙兒,是表姊的,別接。」武三娘瞧出其中蹊蹺,說道:「我將帕兒撕成兩半,一人半塊,好不好?」陸立鼎欲待再說,可是一口氣接不上來,那能出聲,只是點頭。武三娘將錦帕撕成兩半,分給了程陸二女。

  武三通站在洞口,聽到背後又哭又叫,不知出了什麼事,回過頭來,驀見妻子左頰漆黑,右臉卻無異狀,不禁駭異,指著她臉問道:「為……為什麼這樣?」武三娘伸手在臉上一摸,道:「什麼?」只覺左邊臉頰木木的無甚知覺,心中一驚,想起李莫愁臨去時曾在自己臉上摸了一下,難道這隻柔膩溫香的手掌輕撫而過,竟已下了毒手?

  武三通欲待再問,忽聽窯洞外有人笑道:「兩個女娃娃在這裏,是不是?不論死活,都給拋出來罷。否則的話,我一把火將你們都燒成了酒罈子。」聲若銀鈴,既脆且柔。

  武三通急躍出洞,但見李莫愁俏生生的站在當地,不由得大感詫異:「怎麼十年不見,她仍是這等年輕貌美?」當年在陸展元的喜筵上相見,李莫愁是二十歲左右的年紀,此時已是三十歲,但眼前此人除了改穿道裝之外,卻仍是肌膚嬌嫩,宛如昔日好女。她手中拂塵輕輕揮動,神態甚是悠閒,美目流盼,桃腮帶暈,若非素知她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定道是位帶髮修行的富家小姐。武三通見她拂塵一動,猛想起自己兵刃留在窯洞之中,若再回洞,只怕她乘機闖進去傷害了眾小兒,見洞邊長著棵碗口粗細的栗樹,當即雙掌齊向栗樹推去,吆喝聲中,將樹幹從中擊斷。

  李莫愁微微一笑,道:「好力氣。」武三通橫持樹幹,說道:「李姑娘,十年不見,你好啊。」他從前叫她李姑娘,現下她出了家,他並沒改口,依然舊時稱呼。這十年來,李莫愁從未聽人叫過自己作「李姑娘」,忽然間聽到這三個字,心中一動,少女時種種溫馨旖旎的風光突然湧向胸頭,但隨即想起,自己本可與意中人一生廝守,那知這世上另外有個何沅君在,竟令自己丟盡臉面,一世孤單凄涼,想到此處,心中一瞬間湧現的柔情密意,登時盡化為無窮怨毒。

  武三通也是所愛之人棄己而去,雖然和李莫愁其情有別,但也算得是同病相憐,可是那日自陸展元的酒筵上出來,親眼見她手刃何老拳師一家二十餘口男女老幼,下手之狠,此時思之猶有餘悸。何老拳師與她素不相識,無怨無仇,跟何沅君也是毫不相干,只因大家姓了個何字,她傷心之餘,竟去將何家滿門殺了個乾乾淨淨。何家老幼直到臨死,始終沒一個知道到底為了何事。其時武三通不明其故,未曾出手干預,事後才得悉李莫愁純是遷怒,只是發洩心中的失意與怨毒,從此對這女子便既恨且懼,這時見她臉上微現溫柔之色,但隨即轉為冷笑,不禁為程陸二女暗暗擔心。

  李莫愁道:「我既在陸家牆上印了九個手印,這兩個小女孩是非殺不可的。武三爺,請你讓路罷。」武三通道:「陸展元夫婦已經死了,他兄弟、弟媳也已中了你的毒手,小小兩個女孩兒,你就饒了罷。」李莫愁微笑搖首,柔聲道:「武三爺,請你讓路。」武三通將栗樹抓得更加緊了,叫道:「李姑娘,你也忒以狠心,阿沅……」「阿沅」這兩字一出口,李莫愁臉色登變,說道:「我曾立過重誓,誰在我面前提起這賤人的名字,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曾在沅江之上連毀六十三家貨棧船行,只因他們招牌上帶了這個臭字,這件事你可曾聽到了嗎?武三爺,是你自己不好,可怨不得我。」說著拂塵一起,往武三通頭頂拂到。

  莫瞧她小小一柄拂塵,這一拂下去既快又勁,只帶得武三通頭上亂髮獵獵飛舞。她知武三通是一燈大師門下高弟,雖然癡癡呆呆,武功卻確有不凡造詣,是以一上來就下殺手。武三通左手挺舉,樹幹猛地伸出,狂掃過去。李莫愁見來勢厲害,身子隨風飄出,不等他樹幹之勢使足,隨即飛躍而前,攻向他的門面。武三通見她攻入內圈,右手倏起,伸指向她額上點去,這招一陽指點穴去勢雖不甚快,卻是變幻莫測,難閃難擋。李莫愁一招「倒打金鐘」,身子驟然間已躍出丈許之外。

  武三通見她忽來忽往,瞬息之間進退數次,心下暗暗驚佩,當下奮力舞動樹幹,將她逼在丈餘之外。但只要稍有空隙,李莫愁立即便如閃電般欺近身來,若非他一陽指厲害,早已不敵,饒是如此,那樹幹畢竟沉重,舞到後來漸感吃力,李莫愁卻越欺越近。突然間黃影幌動,她竟躍上武三通手中所握栗樹的樹梢,揮動拂塵,凌空下擊。武三通大驚,倒轉樹梢往地下撞去。李莫愁格格嬌笑,踏著樹幹直奔過來。武三通側身長臂,一指點出。她纖腰微擺,已退回樹梢。此後數十招中,不論武三通如何震撞掃打,她始終猶如黏附在栗樹上一般,順著樹幹抖動之勢,尋隙進攻。

  這一來武三通更感吃力,她身子雖然不重,究是在樹幹上又加了數十斤的份量,何況她站在樹上,樹幹打不著她,她卻可以攻入,自是立於不敗之地。武三通眼見漸處下風,知道只要稍有疏忽,自己死了不打緊,滿窯洞老幼要盡喪她手,當下奮起膂力,將樹幹越舞越急,欲以樹幹猛轉之勢,將她甩下樹來。

  又鬥片刻,聽得背後柯鎮惡大叫:「芙兒,你也來啦?快叫鵰兒咬這惡女人。」跟著便有一個女孩聲音連聲呼叱,空中兩團白影撲將下來,卻是兩頭大鵰,左右分擊,攻向李莫愁兩側,正是郭芙攜同雙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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