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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九


  他越想越沒趣,說道:「咱們還是別去通吃島罷。」蘇荃道:「那你說去那裏?」韋小寶想了想,道:「咱們都去遼東,去把那個大寶藏挖了出來。」蘇荃道:「大家安安穩穩的在荒島上過太平日子,不很好嗎?就算掘到了大寶藏,也沒甚麼用。」韋小寶道:「金銀珠寶,成千成萬,怎會沒用?」方怡道:「韃子皇帝一定派了兵馬到處捉你,咱們還是躲起來避避風頭,過得一兩年,事情淡了下來,你愛去遼東,那時大夥兒再去,也還不遲。」

  韋小寶問曾柔和沐劍屏:「你兩個怎麼說?」沐劍屏道:「我想師姊的話很是。」曾柔道:「你如嫌氣悶,咱們在島上就只躲幾個月罷。」見韋小寶臉有不豫之色,又道:「我們天天陪你擲骰子玩兒,輸了的罰打手心,好不好?」韋小寶心道:「他媽的,打手心有甚麼好玩?」但見她臉帶嬌羞,神態可愛,不禁心中一蕩,說道:「好,好,就聽你們的。」

  方怡站起身來,微笑道:「過去我很對你不住,我去做幾個菜,請你喝酒,算是向你陪罪,好不好呢?」韋小寶更是高興,忙道:「那可不敢當。」方怡走到後梢去做菜。

  方怡烹飪手段著實了得,這番精心調味,雖然舟中作料不齊,仍教人人吃得讚聲不絕。

  韋小寶叫道:「咱們來猜拳。」沐劍屏、曾柔和公主三人不會猜拳,韋小寶教了她們,「哥倆好」、「五經魁首」、「四季平安」的猜了起來。公主本來悶悶不樂,猜了一會拳,喝得幾杯酒,便也有說有笑起來。

  在船中過得一宵,次日午後到了通吃島。只見當日清軍紮營的遺跡猶在,當日權作中軍帳的茅屋兀自無恙,但韋小寶大將軍指揮若定的風光,自然蕩然無存了。

  韋小寶也不在意下,牽著方怡的手笑道:「怡姊姊,那日就是在這裏,你騙了我上船,險些兒將這條小命,送在羅剎國。」方怡吃吃笑道:「我跟你陪過不是了,難道還要向你叩頭陪罪不成?」韋小寶道:「那倒不用。不過好心有好報,我吃了千辛萬苦,今日終究能真正陪著你了。」沐劍屏在後叫道:「你們兩個在說些甚麼,給人家聽聽成不成?」方怡笑道:「他說要捉住你,在你臉上雕一隻小烏龜呢。」

  蘇荃道:「咱們別忙鬧著玩,先辦了正經事要緊。」當即吩咐船夫,將船裏一應糧食用具,盡數搬上島來,又吩咐將船上的帆篷、篙槳、繩索、船尾木舵都拆卸下來,搬到島上,放入懸崖的一個山洞之中。韋小寶讚道:「荃姊姊真細心,咱們只須看住這些東西,這艘船便開不走,不用擔心他們會逃走。」

  ***

  話猶未了,忽聽得海上遠遠砰的一響,似是大炮之聲,六人都吃了一驚,向大海望去。只見海面上白霧瀰漫,霧中隱隱有兩艘船駛來,跟著又是砰砰兩響,果然是船上開炮。

  韋小寶叫道:「不好了!小皇帝派人來捉我了。」曾柔道:「咱們快上船逃罷。」蘇荃道:「帆舵都在岸上,來不及裝了,只好躲了起來,見機行事。」六人中除了公主,其餘五人都是多歷艱險,倒也並不如何驚慌。蘇荃又道:「不管躲得怎麼隱秘,終究會給官兵搜出來。咱們躲到那邊崖上的山洞裏,官兵只能一個個上崖進攻,來一個殺一個,免得給他們一擁而上。」韋小寶道:「對,這叫做一夫當關,甕中捉鱉。」蘇荃微笑道:「對了!」

  公主卻忍不住哈哈大笑。韋小寶瞪眼道:「有甚麼好笑?」公主抿嘴笑道:「沒甚麼。你的成語用得真好,令人好生佩服。」韋小寶這三分自知之明倒也有的,料想必是自己成語用錯了,向公主瞪了一眼。

  六人進了山洞。蘇荃揮刀割些樹枝,堆在山洞前遮住身形,從樹枝孔隙間向外望去。只見兩艘船一前一後,筆直向通吃島駛來。後面那艘船還在不住發炮,炮彈落在前船四周,水柱沖起。韋小寶道:「後面這船在開炮打前面那艘。」蘇荃道:「正是。原來兩艘船互相打仗。」韋小寶喜道:「那麼這兩艘船,恐怕不是來捉我們的。」蘇荃道:「但願如此。只不過他們來到島上,見到船夫,一問就知,非來搜尋不可。就算我們搶先殺了船夫,也來不及掩埋屍首了。」韋小寶道:「前面的船怎地不還炮?真是沒用。最好你打我一炮,我打你一炮,大家都打中,兩艘船一起沉入海底。」

  前面那船較小,帆上吃滿了風,駛得甚快。突然一炮打來,桅桿斷折,帆布燒了起來。韋小寶等忍不住驚呼。前船登時傾側,船身打橫,跟著船上放下小艇,十餘人跳入艇中,舉槳划動。其時離島已近,後船漸漸追近,水淺不能靠岸,船上也放下小艇,卻有五艘。

  前面一艘逃,後面五艘追。不多時,前面艇中十餘人跳上了沙灘,察看周遭情勢。有人縱聲呼道:「那邊懸崖可以把守,大家到那邊去。」

  韋小寶聽這呼聲似是師父陳近南,待見這十餘人順著山坡奔上崖來。奔到近處,一人手執長劍,站在崖邊指揮,卻不是陳近南是誰?

  韋小寶大喜,從山洞中躍出,叫道:「師父,師父!」陳近南一轉身,見是韋小寶,也是驚喜交集,叫道:「小寶,怎麼你在這裏?」韋小寶飛步奔近,突然一呆,只見過來的十餘人中一個姑娘明眸雪膚,竟是阿珂。

  他大叫一聲:「阿珂!」搶上前去。卻見她身後站著一人,赫然是鄭克塽。

  既見阿珂,再見鄭克塽,原是順理成章之事,但韋小寶大喜若狂之下,再見到這討厭傢伙,登時一顆心沉了下來,呆呆站定。

  旁邊一人叫道:「相公!」另一人叫道:「韋香主!」他順口答應一聲,眼角也不向二人斜上一斜,只是癡癡的望著阿珂。忽覺一隻柔軟的小手伸過來握住了他左掌,韋小寶身子一顫,轉頭去看,只見一張秀麗的面龐上滿是笑容,眼中卻淚水不住流將下來,卻是雙兒。韋小寶大喜,一把將她抱住,叫道:「好雙兒,這可想死我了。」一顆心歡喜得猶似要炸開來一般,剎時之間,連阿珂也忘在腦後了。

  陳近南叫道:「馮大哥,風兄弟,咱們守住這裏通道。」兩人齊聲答應,各挺兵刃,並肩守住通上懸崖的一條窄道,原來一個是馮錫範,一個是風際中。

  韋小寶突然遇到這許多熟人,只問:「你們怎麼會到這裏?」雙兒道:「風大爺帶著我到處找你,遇上了陳總舵主,打聽到你們上了船出海,於是……於是……」說到這裏,喜歡過度,喉頭哽著說不下去了。

  這時五艘小艇中的追兵都已上了沙灘,從崖上俯視下去,都是清兵,共有七八十人。當先一人手執長刀,身形魁梧,相隔遠了,面目看不清楚,那人指揮清兵布成了隊伍。一隊人遠遠站定,那將軍一聲令下,眾兵從背上取下長弓,從箭壺裏取出羽箭,搭在弓上,箭頭對準了懸崖。

  陳近南叫道:「大家伏下!」遇上這等情景,韋小寶自不用師父吩咐,一見清兵取弓在手,早就穩穩妥妥的縮在一塊巖石之後。只聽那將軍叫道:「放箭!」登時箭聲颼颼不絕。懸崖甚高,自下而上的仰射,箭枝射到時勁力已衰。

  馮錫範和風際中一挺長劍,一持單刀,將迎面射來的箭格打開去。

  馮錫範叫道:「施琅,你這不要臉的漢奸,有膽子就上來,一對一跟老子決一死戰。」韋小寶心道:「原來下面帶兵的是施琅。行軍打仗,這人倒是一把好手。」只聽施琅叫道:「你有種就下來,單打獨鬥,老子也不怕你。」馮錫範道:「好!」正要下去。陳近南道:「馮大哥,別上他當。這人卑鄙無恥,甚麼事都做得出。」馮錫範只走出一步,便即住足,叫道:「你說單打獨鬥,幹麼又派五艘小艇……他媽的,是六艘,連我們的艇子也偷去了,臭漢奸,你叫小艇去接人,還不是想倚多為勝嗎?」

  施琅笑道:「陳軍師,馮隊長,你兩位武功了得,施某向來佩服。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還是帶了鄭公子下來,一齊投降了罷。皇上一定封你兩位做大大的官兒。」

  施琅當年是鄭成功手下的大將,和周全斌、甘煇、馬信、劉國軒四人合稱「五虎將」。陳近南是軍師。馮錫範武功雖強,將略卻非所長,乃是鄭成功的衛士隊長。施琅和陳馮二人並肩血戰,久共患難,這時對二人仍以當年的軍銜相稱。懸崖和下面相距七八丈,施琅站得又遠,可是他中氣充沛,一句句話送上崖來,人人聽得清楚。

  鄭克塽臉上變色,顫聲道:「馮師父你……你不可投降。」馮錫範道:「公子放心。馮某只教有一口氣在,決不能投降韃子。」陳近南雖知馮錫範陰險奸詐,曾幾次三番要加害自己,要保鄭克塽圖謀延平郡王世子之位,但此時聽他說來大義凜然,好生相敬,說道:「馮大哥,你我今日並肩死戰,說甚麼也要保護二公子周全。」馮錫範道:「自當追隨軍師。」鄭克塽道:「軍師此番保駕有功,回到台灣,我必奏明父王,大大的……大大的封賞。」陳近南道:「那是屬下份所當為。」說著走向崖邊察看敵情。

  韋小寶笑道:「鄭公子,大大的封賞倒也不必。你只要不翻臉無情,害我師父,就多謝你啦。」鄭克塽向他瞪了一眼。

  韋小寶低聲道:「師姊,咱們不如捉了鄭公子,去獻給清兵罷。」阿珂啐道:「一見了面,就不說好話。你怎麼又來嚇他?」韋小寶笑道:「嚇幾下玩兒,又嚇不死的。就算嚇死了,也不打緊。」阿珂呸了一聲,突然間臉上一紅,低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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