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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〇


  康熙笑道:「那也說得是。」頓了一頓,續道:「另外三部經書,分別在正紅旗、正藍旗、鑲藍旗三旗手中。正紅旗的旗主目下是康親王,我已命他將經書獻上來。」

  韋小寶心想:「康親王那部經書,那天晚上已給人偷了去,此刻在我手中。康親王怎麼還獻得出?這一下老康可要大糟而特糟了。」

  康熙又道:「正藍旗旗主富登年歲尚輕,我剛才問過他。他說上一任的旗主嘉坤在攻打雲南時陣亡,一切後事都是吳三桂給料理的。吳三桂交到他手裏的,只是一顆印信、幾面軍旗,還有幾萬兩銀子,此外甚麼都沒有了。」韋小寶道:「這部經書定是吳三桂吞沒了。」康熙道:「是啊。因此你到了吳三桂府中,仔細打聽這件事,想法子把經書取了來,吳三桂這廝老奸巨猾,千萬不能讓他得知內情。」

  韋小寶道:「是,奴才隨機應變,設法騙他出來。」

  康熙皺起眉頭,在書房中踱來踱去,說道:「鑲藍旗旗主鄂碩克哈是個大胡塗蛋,我要他呈繳經書,他竟說好幾年前就不見了。我派了侍衛到他家搜查,一無蹤跡,我已將他下在天牢,叫人好好拷問,到底是當真給人盜去了,還是他隱匿不肯上繳。」

  韋小寶道:「就怕也是老婊子派人去弄了來,也不知是明搶還是暗偷。」心想:「這可不是冤枉老婊子,明搶暗偷之人,多半便是那矮冬瓜。」又道:「倘若也是老婊子得了去,這六部經書卻又到了何處?」隨即微感懊悔:「我這句話可說錯了,自己太也吃虧。我說老婊子得了六部經書,得了六部經書的其實是韋小寶。這麼一來,我豈不成了老婊子?」

  康熙道:「老婊子到底是甚麼來歷,此刻毫無線索可尋。她幹此大事,必有同謀之人。她得到經書之後,必已陸續偷運出宮,要將這六部經書盡數追回,那就難得很了。好在太后言道,要尋找大清龍脈的所在,必須八部經書一齊到手,就算得了七部,只要少了一部,也是無用。咱們只須把康親王和吳三桂手中的兩部經書拿來毀了,那就太平無事。咱們又不是去尋龍脈,只消不讓人得知,那就行了。不過失了父皇所賜的經書,倘若從此尋不回來,我實是不孝。哼,建寧公主這小……小……」

  康熙這一聲罵不出口,韋小寶肚裏給他補足:「小婊子!」

  這時康熙心中所想到的,是順治在五台山金閣寺僧房中囑咐他的話:

  「兒啊,你精明能幹,愛護百姓,做皇帝是比我強得多了。那八部『四十二章經』中所藏地圖,是一個極大藏寶庫的所在。當年我八旗兵進關,在中原各地擄掠所得的金銀財寶,都是藏在這寶庫之中。寶庫是八旗公有,因此地圖要分為八份,分付八旗,以免為一旗獨吞。關內漢人比咱們滿洲人多過百倍,倘若一齊起來造反,咱們萬萬壓制不住,那時就當退回關外,開了寶庫,八旗平分,今後數百年也就不愁溫飽。」

  康熙當時便想起了父皇要韋小寶帶回來的話:「天下事須當順其自然,不可強求,能給中原蒼生造福,那是最好。倘若天下百姓都要咱們走,那麼咱們從那裏來,就回那裏去。」聽得順治又說:「我滿清唾手而得天下,實是天意,這中間當真十分僥倖。咱們不可存著久居中原之心,可別弄得滿洲人盡數覆滅於關內,匹馬不得出關。」

  康熙口中唯唯稱是,心中卻大不以為然:「我大清在中原的大業越來越穩,今後須當開疆拓土,建萬世不拔之基,又何必留甚麼退步?一留退步,只有糟糕。父親出了家,心情恬退,與世無爭,才這樣想。」果然聽得父親接下去道:「不過當年攝政王吩咐各旗旗主:關外存有大寶藏之事,萬萬不能洩漏,否則滿洲王公兵將心知尚有退步,遇上漢人造反,大家不肯拚死相鬥,那就大事去矣。因此八旗旗主傳交經書給後人之時,只能說經中所藏秘密,關及滿清的龍脈,龍脈一被人掘斷,滿洲人那就人人死無葬身之地。一來使得八旗後人不敢忽起貪心,偷偷去掘寶藏;二來如知有人前去掘寶,八旗便群起而攻,竭力阻止。只有一國之主,纔能得知這真正秘密。」

  康熙回思當日的言語,心中又一次想到:「攝政王雄才大略,所見極是。」向韋小寶瞧了一眼,心道:「小桂子雖然忠心,卻也只能跟他說龍脈,不能說寶庫。這小子日後年紀大了,怎保得定他不起貪心。太后昨天對我說,父皇當年決意出家之時,將這大秘密告知了太后,要她等我年長之後轉告,太后所以忍辱偷生,正是為了這件大事。她可不知我已到五台山去見到了父皇,也幸而如此,太后沒給老婊子害死。」

  韋小寶見康熙來回踱步思索,突然心念一動,說道:「皇上,倘若老婊子是吳三桂派進宮來的,他……他手裏就有七部經書。」

  康熙一驚,心想此事倒是大有可能,叫道:「傳尚衣監!」

  過了一會,一名老太監走進書房磕頭,乃是尚衣監的總管太監。康熙問道:「查明白了嗎?」那太監道:「回皇上:奴才已仔細查過,這件僧袍的衣料,是北京城裏織造的。」康熙嗯了一聲。韋小寶這才明白:「原來皇上要查那矮冬瓜的來歷。衣料是京裏織造,就查不到甚麼了。」那太監又道:「不過那套男子內衣內褲,是遼東的繭綢,出於錦州一帶。」康熙臉上現出喜色,點點頭道:「下去罷。」那太監磕頭退出。

  康熙道:「只怕你料得對了,這矮冬瓜說不定跟吳三桂有些瓜葛。」韋小寶道:「奴才可不明白了。」康熙道:「吳三桂以前鎮守山海關,錦州是他的轄地。這矮冬瓜或許是他的舊部。」韋小寶喜道:「正是,皇上英明,所料定然不錯。」康熙沉吟道:「倘若老婊子逃回雲南,你此行可多一分危險。你多帶侍衛,再領三千驍騎營軍士去。」韋小寶道:「是,皇上放心。最好奴才能將老婊子和矮冬瓜都抓了來,千刀萬剮,好給太后出這口氣。」

  康熙拍拍韋小寶的肩膀,微笑道:「你如能再立此大功,給太后出了這口氣,嘿嘿,你年紀太小,官兒太大,我倒有些為難了。不過咱們小皇帝、小大臣,一塊兒幹些大事出來,讓那批老官兒們嚇得目瞪口呆,倒也有趣得緊。」

  韋小寶道:「皇上年紀雖小,英明遠見,早已叫那批老東西打從心眼兒裏佩服出來。待您再料理了吳三桂,那更是前無來者,後無古人。」

  康熙哈哈大笑,說道:「他媽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你這傢伙聰明伶俐,就是不學無術,不肯讀書。」韋小寶笑道:「是,是。奴才幾時有空,得好好讀他幾天書。」

  其實韋小寶粗鄙無文,康熙反而歡喜,他身邊文學侍從的臣子要多少有多少,整日價詩云子曰聽得多了,和韋小寶說些市井俗語,頗感暢快。

  ***

  韋小寶辭了出來,剛出書房,便有一名侍衛迎上來,請了個安,低聲道:「韋副總管,康親王想見您,不知韋副總管有沒有空?」韋小寶問道:「王爺在那裏?」那侍衛道:「王爺在侍衛房等候回音。」韋小寶道:「他親自來了?」那侍衛道:「是,是。他說想請韋副總管去喝酒聽戲,就是擔心皇上有要緊大事差韋副總管去辦,您老人家分不了身。」韋小寶笑道:「他媽的,我是甚麼老人家了?」

  來到侍衛房中,只見康親王一手拿著茶碗,坐著呆呆出神,眉頭皺起,深有憂色。他一見韋小寶進來,忙放下茶碗,搶上來拉住他手,說道:「兄弟,多日不見,可想殺我了。」

  韋小寶明知他為了失卻經書之事有求於已,但見他如此親熱,也自歡喜,說道:「王爺有事,派人吩咐一聲就行了,賞酒賞飯,卑職還不巴巴的趕來麼?你這樣給面子,卻自己來找我。」康親王道:「我家裏已預備了戲班子,就怕兄弟沒空。這會兒能過去坐坐嗎?」韋小寶笑道:「好啊,王爺賞飯,只要不是皇上吩咐我去辦甚麼急事,就是我親生老子死了,卑職也要先擾了王爺這頓飯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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