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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九


  來到土屋之中,只見滿地都是石灰和鮮血,果然不見鄭克塽的人影。陳近南明明聽得韋小寶逼著鄭克塽爬入棺材,這時棺材蓋卻釘上了,疑心大起,問道:「小寶,你將二公子釘入了棺材裏麼?」韋小寶見師父面色不善,賴道:「我沒有。說不定他怕師父殺他,自己釘上了。」陳近南喝道:「胡說!!快打開來,別悶死了他。快,快!」

  錢老本和高彥超拿起斧頭鑿子,忙將棺材釘子起下,掀開棺材蓋,裏面果真躺著一人。

  陳近南叫道:「二公子!」將那人扶著坐起。

  眾人一見,都是「啊」的一聲驚呼。陳近南手一鬆,退了兩步,那人又倒入棺材。

  眾人齊聲叫道:「是關夫子!」在這一剎那間,眾人已看清棺材中那人乃是關安基。

  陳近南搶上又再扶起,只見關安基雙目圓睜,已然斃命,但身子尚自溫暖,卻是死去未久。眾人又驚又悲,風際中、玄貞道人等躍出牆外察看,已找不到敵人蹤跡。

  陳近南解開關安基衣衫,只見他胸口上印著一個血紅的手印,失聲叫道:「馮錫範!」

  玄貞道人怒道:「確是馮錫範!這紅砂掌是他崑崙派的獨門武功。這惡賊重傷之餘,片刻間便去而復回,當真……他媽的,他要救鄭二公子那也罷了,怎地卻害死了關二哥?」眾人紛紛怒罵。關安基的舅子賈老六更是呼天搶地的大哭。陳近南黯然不語。

  眾人回到大廳。錢老本道:「總舵主,二公子與大公子爭位,那是眾所周知的。咱們天地會向來秉公辦事,大公子居長,自然擁大公子。二公子早就把你當作了眼中釘,這次更受了馮錫範的挑撥,想乘機除了你。今日大夥兒更得罪了二公子,這麼一來,只怕王爺也要信他們的讒言了。總舵主此後不能再回台灣去了。」

  陳近南嘆了口氣,說道:「國姓爺待我恩義深重,我粉身碎骨,難以報答。王爺向來英明,又對我禮敬有加,王爺決不是戕害忠良之人。」玄貞道人道:「常言道:疏不間親。二公子咬定我們天地會不服台灣號令,在中原已是如此,到得台灣,更有甚麼分辯的餘地?他鄭家共有八位公子,大家爭權奪位,咱們天地會用不著牽涉在內。總舵主,咱們秦檜固然不做,卻也不做岳飛。」錢老本道:「總舵主忠心耿耿,一生為鄭家效力,卻險些兒給二公子害死,這口氣無論如何嚥不下。」陳近南又嘆了口氣,說道:「大丈夫行事無愧於天地,旁人要說短長,也只好由他。只是萬萬料想不到,竟會有此變故。剛才若不是小寶機智,大夥兒都已死於非命了……唉,可惜關二哥……」

  韋小寶聽師父並不追究撒石灰、釘棺材之事,登時寬心,生怕他只是一時想不起,須得立即岔開話頭,說道:「咱們這麼一鬧,只怕左鄰右舍都知道了,要是報知官府,只怕……只怕……須得趕快搬家。」陳近南道:「正是。我心神不定,竟沒想到此節。」

  當下眾人匆匆在花園中掘地埋葬了關安基的屍身,灑淚跪拜,攜了隨身物件,便即分批離去。天地會群雄在京中時時搬遷,換一個住所乃是家常便飯。韋小寶生怕師父考問武功,乘機辭別,回去皇宮。

  ***

  他來到自己住處,閂上房門,將六部經書逐一拆開,果見每部經書封皮的夾縫中,都有許多羊皮碎片。他取出碎片,將書函縫起還原,縫不到半部,便覺厭煩,心想:「雙兒如在這裏就好了,她此刻多半還在少林寺外等我。我給九難師父捉了去,這好丫頭一定擔心得要命,得派人去叫她來。」又縫了幾針,眼睛已不大睜得開,藏好經書便睡。

  次日一早去上書房侍候聽旨。康熙說道:「明日便有朝旨,派你送建寧公主去雲南,賜婚給那姓吳的小王八蛋。」韋小寶道:「是。只可惜沒服侍得皇上幾天,又要遠離。」

  康熙低聲道:「太后跟我說了一件大事,這次你去雲南,就可乘機辦一辦。」韋小寶應了。康熙道:「太后說道,那惡婢假冒太后,原來有個重大陰謀,她想查知我們滿洲龍脈的所在,要設法破了。」

  韋小寶衝口而出:「這老婊子罪大惡極!」急忙伸手按住嘴巴,自知在皇帝面前罵這等粗話,未免太過不敬。豈知康熙絲毫不以為意,跟著道:「對!這老婊子當真不是東西。太后忍辱忍苦,寧死不說,才令老婊子奸計不逞。上天保祐,太后所以得保平安至今,卻也全仗了不肯吐露這個大秘密。」

  韋小寶早已知道,卻道:「皇上,這個天大的秘密,你最好別跟我說。多一人知道,多一分洩漏的危險。」康熙讚道:「你越來越長進啦,懂得諸事須當謹慎。不過你跟我辦事以來,從來沒洩漏過甚麼。倘若連你也信不過,我是沒人可以信得過的了。」韋小寶周身數百根骨頭,每根骨頭登時都輕了幾兩幾錢,跪下磕頭,說道:「皇上如此信得過,奴才就是把自己舌頭割了,也不敢洩漏半句皇上交代的話。」

  康熙點點頭,說道:「我大清龍脈的秘密,原來藏在八部四十二章經之中。」

  韋小寶假作驚異,連聲道:「咦,奇怪,有這等事?這可萬萬想不到!」

  康熙續道:「當年攝政王爺進關之後,將八部經書分賜八旗旗主。八旗之中,正黃、正白、鑲黃上三旗的兵馬是天子自將,但田地財物,仍分屬三旗旗主管領。正黃旗的經書,父皇一直放在身邊,帶了去五台山,後來命你拿回來賜給我。鑲白旗旗主因事獲罪,鑲白旗的經書沒入宮中,父皇賜了給端敬皇后。」韋小寶心道:「老皇爺寵愛端敬皇后,最好的東西自然要賜給她。要是換作我,八部經書一古腦兒沒入宮中,全都賜了給她。」

  康熙續道:「老婊子害死端敬皇后,自然也就佔了她的經書。鰲拜是鑲黃旗旗主。那日派你去抄鰲拜的家,老婊子要你找兩部經書,一部便是鑲黃旗的,另一部是正白旗的。」韋小寶道:「是。早知老婊子這樣壞,奴才便回稟老婊子說找不到,將經書悄悄獻給皇上。」康熙笑道:「那時咱們既不知老婊子是假太后,又不知這四十二章經中有這等重大干係,你如這樣胡鬧,我非……非打你屁股不可。」韋小寶道:「是,是。」心道:「打打屁股就算了嗎?那你也甭客氣啦!」問道:「另外那部正白旗的,不知鰲拜是那裏來的?」

  康熙道:「他害死了正白旗旗主蘇克薩哈,將家產、財物,連經書一起佔了去。哼,這逆賊死有餘辜。」韋小寶道:「是。這樣一來,老婊子手裏有了三部經書啦。」

  康熙道:「豈止三部?她又派御前侍衛副總管瑞棟,去跟鑲紅旗旗主和察博為難。當時我不知甚麼緣故,和察博這傢伙一向跟鰲拜勾結,我也不去理會。現下想來,自然是去取他的賜經。瑞棟又莫名其妙的失了蹤,定是給老婊子殺了滅口。」

  韋小寶忙道:「是,是。皇上料事如神。」心道:「你認定瑞棟是給老婊子殺的,我又讚過你料事如神,那就已敲釘轉腳。日後你就算知道瑞棟是我殺的,也已不能轉口,再來向我查問了。否則的話,你就承認自己不是料事如神。身為皇上,豈可料事不如神而如鬼?」

  康熙道:「如果我所料不錯……」韋小寶忙道:「決計不錯。」康熙道:「……老婊子手中已有了四部經書。可是有一件事奇怪得很,父皇賜我的那部正黃旗經書,我一直放在上書房桌上,卻忽然不見了。你想又有誰這麼大膽,竟敢到上書房來偷盜物事?」韋小寶道:「能出入上書房,又膽敢擅自拿書的,只有……只有……」康熙道:「建寧公主!」韋小寶不敢接口,心道:「這次你是真的料事如神。」

  康熙道:「老婊子派女兒來偷了我這部經書,這一來,她手裏已有五部了。」

  韋小寶道:「咱們快去慈寧宮搜查。老婊子光著身子逃出宮去,甚麼也沒帶。」心中怦怦而跳:「此刻皇上如到我屋中一查,小桂子便有一百個腦袋,也都砍了。」

  康熙搖頭道:「我早細細搜過了,甚麼也查不到。只查到一套僧袍,老婊子那個相好,原來是個和尚。哈哈,哈哈!」韋小寶跟著大笑,笑得兩聲,覺得甚為無禮,忙忍住了笑。康熙仍放聲大笑,說道:「不過那矮冬瓜抱著老婊子逃走之時,我瞧到他留著一頭長髮,這倒奇了。多半他也是假扮宮女,頭髮是假的。這傢伙又矮又胖,老婊子甚麼漢子不好偷,卻去找這樣個矮冬瓜。」韋小寶笑道:「這矮冬瓜武功很高。相貌英俊的,未必有本事偷進宮來。上次那個假宮女,也就醜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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