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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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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成功從荷蘭人手中奪得台灣。桂王封鄭為延平郡王,招討大將軍。永曆十六年(即康熙元年)五月,鄭成功逝世,其時世子鄭經鎮守金門、廈門,鄭成功之弟鄭襲在台灣接位。鄭經率領大將周全斌、陳近南等回師台灣,攻破擁戴鄭襲的部隊,而接延平郡王之位。鄭經長子克,次子克塽,自鄭成功的父親鄭芝龍算起,鄭克塽已是鄭家的第四代了。 其時延平郡王以一軍力抗滿清不屈,孤懸海外而奉大明正朔,天下仁人義士無不敬仰。鄭克塽說出自己身份,只道這尼姑定當肅然起敬,那知白衣尼只點點頭,說了一句「原來是忠良後代」,更無其他表示。他不知白衣尼是崇禎皇帝的公主。他師父劉國軒是父親部屬,他對之便不如何恭敬,在白衣尼眼中,鄭經也不過是一個忠良的臣子而已。 韋小寶肚裏已在罵個不休:「他媽的,好希罕麼?延平郡王有甚麼了不起?」其實他知道延平郡王是了不起的,他師父陳近南就是延平郡王的部下,心下越來越覺不妙。眼看鄭克塽的神情,對阿珂大為有意,他是坐擁雄兵、據地開府的郡王的堂堂公子,比之流落江湖的沐王府,又不可同日而語,何況這人相貌比自己俊雄十倍,談吐高出百倍,年紀又比自己大得多。武功如何雖不知道,看來就算高不上十倍,七八倍總是有的。阿珂對他十分傾心,就是瞎子也瞧得出來。倘若師父知道自己跟鄭公子爭奪阿珂,不用鄭公子下令,只怕先一掌將自己打死了。師太又在讚他是忠良後代,自己是甚麼後代了?只不過是婊子的後代而已。 白衣尼眼望鄭克塽,緩緩的道:「那麼你第一個師父,就是投降滿清韃子的施琅麼?」 鄭克塽道:「是。這人無恥忘義,晚輩早已不認他是師父,他日疆場相見,必當親手殺了他。」言下甚是慷慨激昂。韋小寶尋思:「原來你的師父投降了朝廷。這個施琅,下次見了面倒要留心。」鄭克塽又道:「晚輩近十年來,一直跟馮師父學藝,他是崑崙派的第一高手,外號叫作『一劍無血』,師太想必知道他的名字。」白衣尼道:「嗯,那是馮錫範馮師傅,只是不知他這外號的來歷。」鄭克塽道:「馮師父劍法固然極高,氣功尤其出神入化。他用利劍的劍尖點人死穴,被殺之人皮膚不傷,決不見血。」 白衣尼「哦」的一聲,道:「氣功練到這般由利返鈍的境界,當世也沒幾人。馮師傅他有多大年紀了?」鄭克塽十分得意,道:「今年冬天,晚輩就要給師父辦五十壽筵。」白衣尼點了點頭,道:「還不過五十歲,內力已如此精純,很難得了。」頓了一頓,又道:「你帶的那些隨從,武功都還過得去罷?」鄭克塽道:「師太放心,那都是晚輩王府中精選的高手衛士。」 韋小寶忽道:「師太,天下的高手怎地這麼多啊?這位鄭公子的第一個師父是武夷派高手,第二個師父是福建少林派高手,第三個師父是崑崙派高手,所帶的隨從又個個是高手,想來他自己也必是高手了。」 鄭克塽聽他出言尖刻,登時大怒,只是不知這孩童的來歷,但見他和白衣尼、阿珂同坐一車,想必跟她們極有淵源,當下強自忍耐。 阿珂道:「常言道,明師必出高徒,鄭公子由三位明師調教出來,武功自然了得。」韋小寶道:「姑娘說得甚是。我沒見識過鄭公子的武功,因此隨口問問。姑娘和鄭公子相比,不知那一位的武功強些?」阿珂向鄭克塽瞧了一眼,道:「自然是他比我強得多。」鄭克塽一笑,說道:「姑娘太謙了。」韋小寶點頭道:「原來如此。你說明師必出高徒,原來你武功不高,只因為你師父是低手,是暗師,遠遠不及鄭公子的三位高手明師。」 說到言辭便給,阿珂如何是他的對手,只一句便給他捉住了把柄。阿珂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忙道:「我……我幾時說過師父是低手、是暗師了?你自己在這裏胡說八道。」 白衣尼微微一笑,道:「阿珂,你跟小寶鬥嘴,是鬥不過的。咱們走罷。」 大車放下車帷。一行車馬折向西行。鄭克塽騎馬隨在大車之側。 白衣尼低聲問阿珂道:「這個鄭公子,你怎麼相識的?」阿珂臉一紅,道:「我和師姊在河南開封府見到他的。那時候我們……我們穿了男裝,他以為我們是男人,在酒樓上過來請我們喝酒。」白衣尼道:「你們膽子可不小哇,兩個大姑娘家,到酒樓上去喝酒。」阿珂低下頭去,道:「也不是真的喝酒,裝模作樣,好玩兒的。」 韋小寶道:「阿珂姑娘,你相貌這樣美,就算穿了男裝,人人一看都知道你是個美貌姑娘。這鄭公子哪,我瞧是不懷好意。」阿珂怒道:「你才不懷好意!我們扮了男人,他一點都認不出來。後來師姊跟他說了,他還連聲道歉呢。人家是彬彬有禮的君子,那像你……」 一行人中午時分到了豐爾莊,那是冀西的一個大鎮。眾人到一家飯店中打尖。 韋小寶下得車來,但見那鄭克塽長身玉立,器宇軒昂,至少要高出自己一個半頭,不由得更興自慚形穢之感,又見他衣飾華貴,腰間所懸佩劍的劍鞘上鑲了珠玉寶石,燦然生光。他手下二十餘名隨從,有的身材魁梧,有的精悍挺拔,身負刀劍,看來個個神氣十足。 來到飯店,阿珂扶著白衣尼在桌邊坐下,她和鄭克塽便打橫相陪。韋小寶正要在白衣尼對面坐下,阿珂向他白了一眼,道:「那邊座位很多,你別坐在這裏行不行?我見到了你吃不下飯。」韋小寶大怒,一張臉登時漲得通紅,心道:「這位鄭公子陪著你,你就多吃幾碗飯,他媽的,脹死了你這小娘皮。」白衣尼道:「阿珂,你怎地對小寶如此無禮?」阿珂道:「他是個無惡不作的壞人。師父吩咐不許殺他,否則……」說著向韋小寶狠狠橫了一眼。 韋小寶心中氣苦,自行走到廳角的一張桌旁坐了,心想:「你是一心一意,要嫁這他媽的臭賊鄭公子做老婆了,我韋小寶豈肯輕易罷休?你想殺我,可沒那麼容易。待老子用個計策,先殺了你心目中的老公,教你還沒嫁成,先做了寡婦,終究還是非嫁老子不可。老子不算你是寡婦改嫁,便宜了你這小娘皮!」 飯店中伙記送上飯菜,鄭家眾伴當即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韋小寶拿了七八個饅頭,去給縛在大車中的呼巴音吃了,只覺這呼巴音比之鄭家那些人倒還更可親些。他回入座位,隔著幾張桌子瞧去,只見阿珂容光煥發,和鄭克塽言笑晏晏,神情甚是親密,韋小寶氣得幾乎難以下嚥,尋思:「要害死這鄭公子,倒不容易,可不能讓人瞧出半點痕跡,否則阿珂如知是我害的,定要謀殺親夫,為奸夫報仇。」 *** 忽聽得一陣馬蹄聲響,幾個人乘馬衝進鎮來,下馬入店,卻是七個喇嘛。韋小寶心中怦怦亂跳,但又有些幸災樂禍,心想:「這鄭公子剛才胡吹大氣,甚麼跟三個高手師父學了武功。且讓你們打場大架,老子袖手旁觀,倒是妙極!」 那七名喇嘛一見白衣尼,登時臉色大變,咕嚕咕嚕說起話來。其中一名身材高瘦的喇嘛吩咐了幾句,七人在門口一張桌邊坐下,叫了飯菜。各人目不轉睛的瞧著白衣尼,神色甚是憤怒。白衣尼只作不見,自管自的緩緩吃飯,過了一會,一名喇嘛站起身來,走到白衣尼桌前,大聲道:「兀那尼姑,我們的幾個同伴,都是你害死的麼?」 鄭克塽站起身來,朗聲道:「你們幹甚麼的?在這裏大呼小叫,如此無禮?」 那喇嘛怒道:「你是甚麼東西?我們自跟這尼姑說話,關你甚麼事?滾開!」 只聽得呼呼幾聲,鄭克塽手下四名伴當躍了過來,齊向那喇嘛抓去。那喇嘛右手一格,擋開了兩人,飛出一腿,將一名伴當踢得向飯店外摔了出去,跟著迎面一拳,正中另一名伴當的鼻梁,將他打得暈倒在地。 其餘眾伴當大叫:「併肩子上啊!」抽出兵刃,向那喇嘛殺去。那邊五名喇嘛也各抽戒刀,殺將過來,只那高瘦喇嘛坐著不動。頃刻之間,飯堂中乒乒乓乓,打得十分熱鬧。店伴和吃飯的閒人見有人打大架,紛向店外逃出。鄭克塽和阿珂都拔出長劍,守在白衣尼身前,店堂中碗盞紛飛,桌椅亂擲,每一名喇嘛都抵擋四五名鄭府伴當。 忽聽得呼的一聲響,一柄單刀向上飛去,砍在屋樑之上,韋小寶抬頭看去,白光閃動,又有兩把刀飛了上來,砍在樑上。跟著又有三四柄長劍飛上,幾名鄭府伴當連連驚呼,空手躍開,呼呼聲接連不斷,一柄柄兵刃向上飛去,都是釘在橫樑或是椽子之上,再不落下。有些鋼鞭、鐵鐧等沉重兵器,卻是穿破了屋頂,掉上瓦面。 不到半炷香時分,鄭府二十餘名伴當手中都沒了兵刃。韋小寶又驚又喜,喜歡卻比驚訝更多了幾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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