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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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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巴音道:「我們同門師兄弟,一共是一十三人,給師太打死了五個,還有八個。」韋小寶暗暗心驚,喝道:「甚麼八個?你還算是人麼?你早晚是一條人棍。」呼巴音道:「小爺答應過,不讓小僧變人棍的。」韋小寶道:「餘下那七條人棍,現今到了那裏?」呼巴音道:「我們大師兄本領高強得很,不會變人棍的。」韋小寶在他腰眼裏重重踢了一腳,罵道:「你這臭賊,死到臨頭,還在胡吹大氣。你那臭師兄本事再大,我也削成一條人棍給你瞧瞧。」呼巴音道:「是,是。」可是臉上神色,顯是頗不以為然。 韋小寶反來覆去的又盤問良久,再也問不出甚麼,於是鑽進大車,放下了車帷,低聲將呼巴音的話說了,又道:「師太,還有七個喇嘛,如果一齊趕到,那可不容易對付。若在平日,師太自也不放在心上,此刻你身子不大舒服……」 白衣尼搖頭道:「就算我安然無恙,以一敵六,也是難以取勝,何況再加上一個武功遠遠高出儕輩的大師兄。聽說那桑結是西藏密宗的第一高手,大手印神功已練到登峰造極的境界。」 韋小寶道:「我倒有一個計較,只是……只是太墮了師太的威風。」白衣尼嘆道:「出家人有甚麼威風可言?你有甚麼計策?」韋小寶道:「我們去到偏僻的所在,找家農家躲了起來。請師太換上鄉下女子的裝束,睡在床上養傷。阿珂姑娘和我換上鄉下姑娘和小子的衣衫,算是師太……師太的兒子女兒。」白衣尼搖了搖頭。阿珂道:「你這人壞,想出來的計策也就壞。師父是當世高人,這麼躲了起來,豈不是怕了人家?」白衣尼道:「計策可以行得。你兩個算是我的侄兒侄女。」韋小寶喜道:「是,是。」心道:「最好算是你的侄兒跟侄兒媳婦。」阿珂白了他一眼,聽得師父接納他的計策,頗不樂意。 韋小寶道:「留下這喇嘛的活口,只怕他洩漏了風聲,咱們將他活埋了就是,不露絲毫痕跡。」白衣尼道:「先前與人動手,是不得已,難以容情。這喇嘛已無抗拒之力,再要殺他,未免太過狠毒。只是……只是放了他卻也不行,咱們暫且帶著,再作打算。」 韋小寶應了,叫過車夫,將呼巴音抬入車中,命車夫趕了大車又走。一路上卻不見有甚麼農家,生怕桑結趕上,只待一見小路,便轉道而行,只是沿途所見的岔道都太過窄小,行不得大車。 正行之間,忽聽得身後馬蹄聲響,有數十騎馬急馳追來。韋小寶暗暗叫苦:「糟了,糟了!臭喇嘛竟有數十名之多。」催大車快奔。兩名車夫口催鞭打,急趕騾子。但追騎越奔越近,不多時已到大車之後。 韋小寶從車廂板壁縫中一張,當即放心,透了口大氣,原來這數十騎都是身穿青衣的漢子,並非喇嘛。頃刻之間,數十乘馬都從車旁掠過,搶到了車前。 阿珂突然叫道:「鄭……鄭公子!」 馬上一名乘客立時勒住了馬,向旁一讓,待大車趕上時與車子並肩而馳,叫道:「是陳姑娘?」阿珂道:「是啊,是我。」聲音中充滿喜悅之意。馬上乘客大聲道:「想不到又再相見,你跟王姑娘在一起嗎?」阿珂道:「不是,師姐不在這裏。」那乘客道:「你也去河間府?咱們正好一路同行。」阿珂道:「不,我們不去河間府。」那乘客道:「河間府很熱鬧的,你也去罷。」他二人說話之時,車馬仍繼續前馳。 韋小寶見阿珂雙頰暈紅,眼中滿是光采,又是高興,便如遇上了世上最親近之人一般,霎時之間,他胸口便如給大槌子重重搥了一下,心想:「難道是她的意中人到了?」低聲道:「咱們避難要緊,別跟不相干的人說話。」 阿珂全沒聽見他的說話,問道:「河間府有甚麼熱鬧事?」 那人道:「你不知道麼?」車帷一掀,一張臉探了進來。 那人面目俊美,約莫二十三四歲年紀,滿臉歡容,說道:「河間府要開『殺龜大會』,天下英雄好漢都去參與,好玩得很呢。」阿珂問道:「甚麼『殺龜大會』,殺大烏龜麼?那有甚麼好玩?」那人笑道:「是殺大烏龜,不過不是真的烏龜,是個大壞人。他名字中有個『龜』字的。」阿珂笑道:「那有人名字中有個『龜』字的?你騙人。」那人笑道:「不是烏龜的龜,聲音相同罷了,是桂花的『桂』,你倒猜猜看,是甚麼人?」 韋小寶嚇了一跳,心道:「名字中有個桂花的『桂』,那不是要殺我小桂子麼?」 卻聽阿珂拍手笑道:「我知道啦,是大漢奸吳三桂。」那人笑道:「正是,你真聰明,一猜就著。」阿珂道:「你們把吳三桂捉到了麼?」那人道:「這可沒有,大夥兒商量怎麼去殺了這大漢奸。」 韋小寶舒了口氣,心道:「這就是了。想我小桂子是個小小孩童,他們不會要殺我的,就算要殺,也用不著開甚麼『殺龜大會』。他媽的,老子假冒姓名,也算倒霉,冒得名字中有個『桂』字。」 只見那人笑吟吟的瞧著阿珂,蹄聲車聲一直不斷。這人騎在馬上,彎過身來瞧著車裏,騎術極精。 阿珂轉頭向白衣尼低聲道:「師父,咱們要不要去?」 白衣尼武功雖高,卻殊乏應變之才,武林豪傑共商誅殺吳三桂之策,自己亟願與聞,但桑結等眾喇嘛不久就會追趕前來,情勢甚急,沉吟片刻,問韋小寶道:「你說呢?」 韋小寶見到阿珂對待那青年神態語氣,心中說不出的厭憎,決不願讓阿珂跟他在一起,忙道:「惡喇嘛一來,咱們對付不了,還是儘快躲避的為是。」 那青年道:「甚麼惡喇嘛?」阿珂道:「鄭公子,這位是我師父。我們途中遇到一群惡喇嘛,要害我師父。她老人家身受重傷,後面還有七名喇嘛追來。」 那青年道:「是!」轉頭出去,幾聲呼嘯,馬隊都停了下來,兩輛大車也即停住。 那青年躍下馬背,捲起車帷,躬身說道:「晚輩鄭克塽拜見前輩。」白衣尼點了點頭。鄭克塽道:「諒七八名喇嘛,也不用掛心,晚輩代勞,打發了便是。」阿珂又驚又喜,又有些擔心,說道:「那些惡喇嘛很厲害的。」鄭克塽道:「我帶的那些伴當,武藝都很了得,諒可料理得了。咱們就算不以多勝少,一個對一個,也不怕他七八個喇嘛。」 阿珂轉頭瞧向師父,眼光中露出詢問之意,其實祈求之意更多於詢問。 韋小寶道:「不行,師太這等高深的武功,還受了傷,你二十幾個人,又有甚麼用?」阿珂怒道:「又不是問你,要你多囉唆甚麼?」韋小寶道:「我是關心師太的平安。」阿珂怒道:「你自己怕死,卻說關心師父。你這小惡人,就只會做壞事,還安著好心了?」韋小寶道:「這姓鄭的本事很大麼?比師太還強麼?」阿珂道:「他帶著二十幾人,個個武藝高強。難道二十幾個人還怕了七個喇嘛?」韋小寶道:「你怎知道二十幾人個個武藝高強?我看個個武藝低微。」阿珂道:「我自然知道,我見過他們出手,每個都抵得你一百個。」 白衣尼沉吟不語,韋小寶要她扮作農婦,躲避喇嘛,事非得已,卻實大違所願,若只兩個小孩子知道,那也罷了,要她當著二三十個江湖豪客之前去喬裝避禍,那是寧死不為,緩緩的道:「這些喇嘛是衝著我一人而來,鄭公子,多謝你的好意,你們請上路罷。」 鄭克塽道:「師太說那裏話來?路見不平,尚且要拔刀相助,何況……何況師太是陳姑娘的師父,晚輩稍效微勞,那是義不容辭。」阿珂臉上一紅,低下頭去,卻顯得十分得意。 白衣尼點了點頭,道:「好,那麼咱們一起去河間府瞧瞧,不過你不必對旁人說起。我生性疏懶,不願跟旁人相見。」鄭克塽喜道:「是,是!自當謹遵前輩吩咐。」白衣尼道:「鄭公子屬何門派?尊師是那一位?」問他門派師承,那是在考查他的武功了。 鄭克塽道:「晚輩蒙三位師父傳過武藝。啟蒙的業師姓施,是武夷派高手。第二位師父姓劉,是福建莆田少林寺的俗家高手。」白衣尼道:「嗯,這位劉師傅尊姓大名?」鄭克塽道:「他叫劉國軒。」 白衣尼聽得他直呼師父的名字,並無恭敬之意,微覺奇怪,隨即想起一人,道:「那不是跟台灣的劉大將軍同名麼?」鄭克塽道:「那就是台灣延平郡王麾下中提督劉國軒劉大將軍。」白衣尼道:「鄭公子是延平郡王一家人?」鄭克塽道:「晚輩是延平郡王次子。」 白衣尼點了點頭,道:「原來是忠良後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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