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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


  掃帚剛伸出,便聽得一聲大喝,手中一輕,掃帚頭已被那喇嘛一刀斬斷,隨著房中鼓盪的勁風直飛出來,擦過他臉畔,劃出了幾條血絲,好不疼痛。

  阿珂急道:「你這般胡鬧,那……那不成的。」

  韋小寶身靠房門的板壁,只覺不住的震動,似乎店房四周的板壁都要被刀風掌力震坍一般,心念一動,看清了六名喇嘛所站的方位,走到那削斷他掃帚的喇嘛身後,拔出匕首,隔著板壁刺了進去。

  匕首鋒利無比,板壁不過一寸來厚,匕首刺去,如入豆腐,跟著插入了那喇嘛後心。哪喇嘛大叫一聲,身子軟垂,靠著板壁慢慢坐倒。韋小寶聽到叫聲,知已得手,走到第二名喇嘛後,又是一匕首刺出。轉眼之間,如此連殺了四人。匕首刃短,刺入後心之後並不從前胸穿出,每名喇嘛中劍坐倒,房中餘人均不知他們如何身死。

  其餘兩名喇嘛大駭,奪門欲逃。白衣尼躍身發掌,擊在一名喇嘛後心,登時震得他狂噴鮮血而死,左手衣袖一拂,阻住了另一名喇嘛去路,右手出指如風,點了他身上五處穴道。那喇嘛軟癱在地,動彈不得。

  白衣尼踢轉四名喇嘛屍身,見到背上各有刀傷,又看到板壁上的洞孔,才明其理,向那喇嘛喝道:「你……你是何……」突然身子一幌坐倒,口中鮮血汨汨湧出。六名喇嘛都是好手,她以一敵六,內力幾已耗竭,最後這一擊一拂,更是全力施為,再也支持不住。

  阿珂和韋小寶大驚,搶上扶住。阿珂連叫:「師父,師父!」白衣尼呼吸細微,閉目不語。韋小寶和阿珂兩人將她抬到炕上,她又吐出許多血來。阿珂慌了手腳,只是流淚。

  客店中掌櫃與店小二等見有人鬥毆,早就躲得遠遠地,這時聽得聲音漸息,過來探頭探腦,見到滿地鮮血,死屍狼藉,嚇得都大叫起來。韋小寶雙手各提一柄戒刀,喝道:「叫甚麼?快給我閉上了鳥嘴,否則一刀一個,都將你們殺了。」眾人見到明晃晃的戒刀,嚇得諾諾連聲。韋小寶取出三錠銀子,每錠都是五兩,交給店伙,喝道:「快去僱兩輛大車來。五兩銀子賞你的。」那店伙又驚又喜,飛奔而出,片刻間將大車僱到。

  韋小寶又取出四十兩銀子,交給掌櫃,大聲道:「這六個惡喇嘛自己打架,你殺我,我殺你,你們都親眼瞧見了,是不是?」那掌櫃如何敢說不是,只有點頭。韋小寶道:「這四十兩銀子,算是房飯錢。」和阿珂合力抬起白衣尼放入大車,取過炕上棉被,蓋在她身上,再命店伙將那被點了穴道的喇嘛抬入另一輛大車。

  韋小寶向阿珂道:「你陪師父,我陪他。」兩人上了大車。韋小寶吩咐沿大路向南,心想:「師太身受重傷,再有喇嘛來攻,那可糟糕。得找個偏僻的地方,讓師太養傷才好。」生怕那喇嘛解開了穴道,可不是他對手,取過一條繩子,將他手足牢牢縛住。

  行得十餘里,阿珂忽然叫停,從車中躍出,奔到韋小寶車前,滿臉惶急,說道:「師父的氣息越來越弱,只怕……只怕……」韋小寶一驚,忙下車去看,見白衣尼已氣若游絲。阿珂哭道:「有甚麼靈效傷藥,那就好了。咱們快找大夫去。只是這地方……」

  韋小寶忽然想起,太后曾給自己三十顆丸藥,叫甚麼「雪參玉蟾丸」,是高麗國國王進貢來的,說道服後強身健體,解毒療傷,靈驗非凡,其中廿二顆請自己轉呈洪教主和夫人,當即從懷中取出那玉瓶,說道:「靈效傷藥,我這裏倒有。」倒了兩顆出來,餵在白衣尼口中。阿珂取過水壺,餵著師父喝了兩口。韋小寶乘機坐在白衣尼車中,與阿珂相對,說道:「師父服藥之後,不知如何,我得時時刻刻守著她。」命兩輛大車又行。

  過了一盞茶時分,白衣尼忽然長長吸了口氣,緩緩睜眼。阿珂大喜,叫道:「師父,你好些了?」白衣尼點了點頭。韋小寶忙又取出兩顆丸藥,道:「師太,丸藥有效,你再服兩顆。」白衣尼微微搖頭,低聲道:「今天……夠了……我得運氣化這藥力……停……停下車子。」韋小寶道:「是,是。」吩咐停車。白衣尼命阿珂扶起身子,盤膝而坐,閉目運功。

  阿珂目不轉睛的望著師父,韋小寶卻目不轉睛的瞧著阿珂。

  但見阿珂初時臉上深有憂色,漸漸的秀眉轉舒,眼中露出光采,又過一會,小嘴邊露出了一絲笑意,韋小寶不用去看白衣尼,也知她運功療傷,大有進境。再過一會,見阿珂喜色更濃,韋小寶心想:「倘若車中沒有這位師太,就只我和小美人兒兩個,而她臉色也是這般歡喜,那可真開心死我了。」

  突然間阿珂抬起頭來,見到他呆呆的瞧著自己,登時雙頰紅暈,便欲叱責,生怕驚擾了師父行功,一句話到得口邊,又即忍住,狠狠的白了他一眼。韋小寶向她一笑,順著她眼光看白衣尼時,見她精神平和,呼吸也已調勻。

  白衣尼呼了口氣,睜開眼來,低聲道:「可以走了。」韋小寶道:「再歇一會,也不打緊。」白衣尼道:「不用了。」韋小寶又取出五兩銀子分賞車夫,命他們趕車啟程。當時僱一輛大車,一日只須一錢半銀子,兩名車夫見他出手豪闊,大喜過望,連聲稱謝。

  白衣尼緩緩的道:「小寶,你給我服的,是甚麼藥?」韋小寶道:「那叫做『雪參玉蟾丸』,是朝鮮國國王進貢給小皇帝的。」白衣尼臉上閃過一絲喜色,說道:「雪參和玉蟾二物,都是療傷大補的聖藥,幾有起死回生之功,想不到竟教我碰上了,那也是命不該絕。」她重傷之餘,這時說話竟然聲調平穩,已無中氣不足之象。

  阿珂喜道:「師父,你老人家好了?」白衣尼道:「死不了啦。」韋小寶道:「我這裏還有二十八粒,請師太收用。」說著將玉瓶遞過。白衣尼不接,道:「最多再服兩三顆,也就夠了,用不著這許多。」

  韋小寶生性慷慨,心想:「三十顆丸藥就都給你吃了,又打甚麼緊?老婊子那裏一定還有。」說道:「師太,你身子要緊,這丸藥既然有用,下次我見到小皇帝,再向他討些就是了。」將玉瓶放在她手裏。白衣尼點了點頭,但仍將玉瓶還了給他。

  又行一程,白衣尼道:「有甚麼僻靜所在,停下車來,問問那個喇嘛。」韋小寶應道:「是。」命大車駛入一處山坳,叫車夫將那喇嘛抬在地下,然後牽騾子到山後吃草,說道:「不聽我叫喚,不可過來。」兩名車夫答應了,牽了騾子走開。白衣尼道:「你問他。」

  韋小寶拔出匕首,嗤的一聲,割下一條樹枝,隨手批削,頃刻間將樹枝削成一條木棍,問道:「老兄,你想不想變成一條人棍?」

  那喇嘛見那匕首如此鋒利,早已心寒,顫聲道:「請問小爺,甚麼叫做人棍?」韋小寶道:「把你兩條臂膀削去,耳朵、鼻子也都削了,全身凸出來的東西,通統削平,那就是一條人棍。很好玩的,你要不要試試?」說著將匕首在他鼻子上擦了幾擦。那喇嘛道:「不,不,小僧不要做人棍。」韋小寶道:「我不騙你,很好玩的,做一次也不妨。」那喇嘛道:「恐怕不好玩。」韋小寶道:「你又沒做過,怎知不好玩?咱們試試再說。」說著將匕首在他肩頭比了比。那喇嘛哀求道:「小爺饒命,小的大膽冒犯了師太,實是不該。」

  韋小寶道:「好,我問一句,你答一句,只消有半句虛言,就叫你做一條人棍。我將你種在這裏,加些肥料,淋上些水,過得十天半月,說不定你又會長出兩條臂膀和耳朵、鼻子來。」那喇嘛道:「不會的,不會的。小僧老實回答就是。」韋小寶道:「你叫甚麼名字?為甚麼來冒犯師太?」

  那喇嘛道:「小僧名叫呼巴音,是西藏的喇嘛,奉了大師兄桑結之命,想要生……生擒這位師太。」韋小寶心想桑結之名,在五台山上倒也聽說過,問道:「這位師太好端端地,又沒得罪了你那個臭師兄,你們為甚麼這等大膽妄為?」呼巴音道:「大師兄說,我們活佛有八部寶經,給這位師太偷……不,不,不是偷,是借了去,要請師太賜還。」韋小寶道:「甚麼寶經?」呼巴音道:「是差奄古吐烏經。」韋小寶道:「胡說八道,甚麼嘰哩咕嚕烏經?」呼巴音道:「是,是。這是我們西藏話,漢語就是四十二章經?」韋小寶道:「你的臭師兄,又怎知道師太取了四十二章經?」呼巴音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韋小寶道:「你不知道,留著舌頭何用?把舌頭伸出來。」說著把匕首一揚。呼巴音那裏肯伸,求道:「小僧真的不知道。」韋小寶道:「你臭師兄在西藏,那有這麼快便派了你們出來?」呼巴音道:「大師兄和我們幾個,本來都是在北京,一路從北京追出來的。」韋小寶點點頭,已明其理:「那自然是老婊子通了消息。」問道:「你們這一夥臭喇嘛,武功比你高的,跟你差不多的,還有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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