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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晦聰方丈道:「兩位女施主年輕好事,這場爭鬥咱們並沒做錯了甚麼。雖然如此,還是不可失了禮數,對兩位女施主須得好好相待。這便散了罷。」說著站起身來。

  澄心微笑道:「先前我還道武林中出了那一位高手,調教了兩個年輕姑娘,有意來折辱本派,有點兒擔心。少林寺享名千載,可別在咱們手裏栽了觔斗。」眾僧都微笑點頭。

  韋小寶忽道:「依我看來,少林派武功名氣很大,其實也不過如此。」

  晦聰正要出門,一聽愕然回頭。韋小寶道:「淨濟、淨清,你們已學了幾年功夫?」淨濟說學了十四年,淨清學了十二年,都自稱資質低劣,全無長進,慚愧之至。

  晦聰方丈道:「咱們學佛,志在悟道解脫,武功高下乃是末節。」

  韋小寶搖頭道:「我看這中間大有毛病。這兩個小妞兒,年紀大的也不過二十歲,只是東偷一招,西學一式,使些別門別派雜拌兒的三腳貓,就打得學過十幾年功夫的少林僧落荒而逃,屁滾尿流,毫無招架之功,死無葬身之地。如此看來,甚麼武當派、崑崙派的一招半式,可比咱們少林派的正宗武功厲害得多了。」

  晦聰、澄識、澄心等僧的臉色都十分尷尬,韋小寶這番話雖然極不入耳,一時卻也難以辯駁,只想:「淨濟等四人的功夫差勁之極,怎能說是少林派的正宗武功?」

  澄觀卻點頭道:「師叔言之有理。」

  澄識奇道:「怎地師兄也說有理?」澄觀道:「人家的雜拌兒打敗了咱們的正宗功夫,這中間總有點不大對頭。」晦聰道:「各人的資質天份不同。淨濟等原不以武功見長,他們忙於接待賓客,那於宏揚佛法是大有功德之事。淨濟、淨清、淨本、淨源,你們四人交卸了知客的職司,以後多練練武功罷。」淨濟等四僧躬身答應。

  眾僧出得戒律院來。韋小寶搖了搖頭,澄觀皺眉思索半晌,也搖了搖頭。

  晦聰和澄心對望了一眼,均想:「這一老一少,都大有獃氣,不必理會。」逕自走了。

  ***

  澄觀望著院中一片公孫樹的葉子緩緩飄落,出了一會神,說道:「師叔,我要去瞧瞧這位女施主。」韋小寶大喜,道:「那再好沒有了。我也去。」

  兩人來到東院禪房,替綠衫女郎治病的老僧迎了出來。韋小寶問道:「她會不會死?」那老僧道:「刀傷不深,不要緊,不會死的。」韋小寶喜道:「妙極,妙極。」走進禪房。

  只見那綠衫女郎橫臥榻上,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得猶如透明一般,頭頸中用棉花和白布包住,右手放在被外,五根手指細長嬌嫩,真如用白玉雕成,手背上手指盡處,有五個小小的圓渦。韋小寶心中大動,忍不住要去摸摸這隻美麗可愛已極的小手,說道:「她還有脈搏沒有?」伸手假意要去把脈。

  那藍衫女郎站在床尾,見他進來,早已氣往上衝,喝道:「別碰我妹子!」見他並不縮手,左手一探,便抓他手腕。澄觀中指往她左手掌側「陽谷穴」上彈去,說道:「你這招是山西郝家的擒拿手。」藍衫女郎手一縮,手肘順勢撞出。澄觀伸指彈向她肘底「小海穴」。那女郎右手反打,澄觀中指又彈,逼得她收招,退了一步。那女郎又驚又怒,雙拳如風,霎時之間擊出了七八拳。澄觀不住點頭,手指彈了七八下,那女郎「哎唷」一聲,右臂「清冷淵」中指,手臂動彈不得,罵道:「死和尚!」

  澄觀奇道:「我是活的,若是死和尚,怎能用手指彈你?」那女郎見他武功厲害,心下怯了,卻不肯輸口,罵道:「你今天還活著,明天就死了。」澄觀一怔,問道:「女施主怎麼知道?難道你有先見之明不成?」

  那女郎哼了一聲,道:「少林寺的和尚就會油嘴滑舌。」她只道澄觀跟自己說笑,卻不知這老和尚武功雖強,卻全然不通世務。他一生足不出寺,寺中僧侶嚴守妄語之戒,從來沒人跟他說過一句假話,他便道天下絕無說假話之事。他聽那女郎說少林寺和尚油嘴滑舌,心想:「難道今天齋菜之中,豆油放得多了?」伸袖抹了抹嘴唇,不見有油,舌頭在口中一捲,也不覺得如何滑了。正自詫異,那藍衫女郎低聲喝道:「出去,別吵醒了我師妹!」

  澄觀道:「是,是……師叔,咱們出去罷。」韋小寶獃望榻上女郎,早已神不守舍,應了一聲,卻不移步。藍衫女郎慢慢走到他身邊,突然出掌,猛力一推。韋小寶「啊」的一聲大叫,被她推得直飛出房去,砰的一聲,重重跌下,連聲「哎唷」,爬不起來。

  澄觀道:「這一招『江河日下』,本是勞山派的掌法,女施主使得不怎麼對。」口中嘮叨,出房扶起韋小寶,說道:「師叔,她這一掌推來,共有一十三種應付之法。倘若不願和她爭鬥,那麼六種避法之中,任何一種都可使用。如要反擊呢,那麼勾腕、托肘、指彈、反點、拿臂、斜格、倒踢,七種方法,每一種都可將之化解了。」

  韋小寶摔得背臂俱痛,正沒好氣,說道:「你現下再說,又有何用?」

  澄觀道:「是,師叔教訓得是。都是做師侄的不是。倘若我事先說了,師叔就算不想為難她,只要會避,也不至於摔這一交。」

  韋小寶心念一動:「這兩個姑娘兇得很,日後再見面,她們一上來就拳打腳踢,倒是難以抵擋。這老和尚對兩個小妞的武功知道得清清楚楚,手指這麼一彈,便逼得她就此不敢過來欺人。我要娶那妞兒做老婆,非騙得老和尚跟在身旁保駕不可。」轉念又想:「老和尚這樣老了,不知還有幾天好活,倘若他明天就鳴呼哀哉,豈不是糟糕之至?」說道:「你剛才用手指彈了幾彈,那妞兒便服服貼貼,這是甚麼功夫?」

  澄觀道:「這是『一指禪』功夫,師叔不會嗎?」韋小寶道:「我不會。不如你教了我罷。」澄觀道:「師叔有命,自當遵從。這『一指禪』功夫,也不難學,只要認穴準確,指上勁透對方穴道,也就成了。」

  韋小寶大喜,忙道:「那好極了,你快快教我。」心想學會了這門功夫,手指這麼彈得幾彈,那綠衣姑娘便即動彈不得,那時要她做老婆,還不容易?而「也不難學」四字,更是關鍵之所在。天下功夫之妙,無過於此,霎時間眉花眼笑,心癢難搔。

  澄觀道:「師叔的易筋經內功,不知已練到了第幾層,請你彈一指試試。」韋小寶道:「怎樣彈法?」澄觀屈指彈出,嗤的一聲,一股勁氣激射出去,地下一張落葉飄了起來。

  韋小寶笑道:「那倒好玩。」學著他樣,也是右手拇指扣住中指,中指彈了出去,這一下自然無聲無息,連灰塵也不濺起一星半點。

  澄觀道:「原來師叔沒練過易筋經內功,要練這門內功,須得先練般若掌。待我跟你拆拆般若掌,看了師叔掌力深淺,再傳授易筋經。」韋小寶道:「般若掌我也不會。」澄觀道:「那也不妨,咱們來拆拈花擒拿手。」韋小寶道:「甚麼拈花擒拿手,可沒聽見過。」

  澄觀臉上微有難色,道:「那麼咱們試拆再淺一些的,試金剛神掌好了。這個也不會?就從波羅密手試起好了。也不會?那要試散花掌。是了,師叔年紀小,還沒學到這路掌法,韋陀掌?伏虎拳?羅漢拳?少林長拳?」他說一路拳法,韋小寶便搖一搖頭。

  澄觀見韋小寶甚麼拳法都不會,也不生氣,說道:「咱們少林派武功循序漸進,入門之後先學少林長拳,熟習之後,再學羅漢拳,然後學伏虎拳,內功外功有相當根柢了,可以學韋陀掌。如果不學韋陀掌,那麼學大慈大悲千手式也可以……」韋小寶口唇一動,便想說:「這大慈大悲千手式我倒會。」隨即忍住,知道海老公所教這些甚麼大慈大悲千手式,十招中只怕有九招半是假的,這個「會」字,無論如何說不上。只聽澄觀續道:「不論學韋陀掌或大慈大悲千手式,聰明勤力的,學七八年也差不多了。如果悟性高,可以跟著學散花掌。學到散花掌,武林中別派子弟,就不大敵得過了。是否能學波羅密手,要看各人性子近不近。像淨濟、淨清那幾個師侄,都在練伏虎拳,他們的性子不近於練武,進境慢些。再過十年,淨清或許可以練韋陀掌。淨濟學武不大專心,我看還是專門唸金剛經參禪的為是。」

  韋小寶倒抽了口涼氣,說道:「你說那一指禪並不難學,可是從少林長拳練起,一路路拳法掌法練將下來,練成這一指禪,要幾年功夫?」

  澄觀道:「這在般若堂的典籍中是有得記載的。五代後晉年間,本寺有一位法慧禪師,生有宿慧,入寺不過三十六年,就練成了一指禪,進展神速,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料想他前生一定是一位武學大宗師,許多功夫是前生帶來的。其次是南宋建炎年間,有一位靈興禪師,也不過花了三十九年時光。那都是天縱聰明、百年難遇的奇才,令人好生佩服。前輩典型,後人也只有神馳想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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