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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楊溢之聽他稱讚楊家祖宗,心中甚喜,微笑道:「小人不大會賭。」韋小寶道:「怕甚麼?我來教你!你那兩隻大元寶拿出來。」楊溢之便將康親王所賞的那兩隻元寶拿了出來。韋小寶從懷裏摸出一張銀票,往桌上一放,笑道:「我和這位楊兄合夥,押一百兩!」莊家笑道:「好,越多越好!」他們賭的是兩粒骰子,一擲定輸贏。莊家骰子擲下來,湊成張和牌,韋小寶擲了個七點,給吃了一百兩銀子。韋小寶道:「再押一百兩!」這一次卻贏了。

  擲得十六七手後,來來去去,老沒輸贏。韋小寶焦躁起來:「我輸幾百兩銀子不打緊,累得這姓楊的輸了那兩隻元寶,可對不住人。」一手擲出一個六點,已輸了九成,不料莊家擲了個五點。韋小寶哈哈大笑,此後連贏幾鋪,一百兩變二百兩,二百兩變四百兩,三把骰子,已贏了四百兩銀子。

  做莊的那軍官笑道:「桂公公好手氣。」韋小寶笑道:「你說我好手氣嗎?咱們再試兩把!」將四百兩銀子往前一推,一把骰子擲下去,出來一隻四六。莊家擲成個長三,又是輸了。韋小寶轉頭道:「楊大哥,我們再押不押?」楊溢之道:「但憑桂公公的主意。」

  韋小寶原來的四百兩銀子再加賠來的四百兩,一共八百兩銀子,向前一推,笑道:「索性賭得爽快些。」喝一聲:「賠來!」

  骰子擲下去,骨溜溜的亂轉,過得片刻,一粒骰子已轉成了六點,另一粒卻兀自不住滾動。韋小寶手上使了暗勁,要這粒骰子也成六點,成為一張天牌,但骰子不是自己帶來的,他擲骰的本事畢竟沒練到爐火純青,那粒骰子定將下來,卻是兩點,八點是輸多贏少的了。韋小寶大罵:「直你娘的臭骰子,這麼不幫忙。」

  莊家哈哈一笑,說道:「桂公公,這次只怕要吃你的了。」一把擲下去,一粒骰子是五點,另一粒轉個不休。韋小寶叫道:「二,二,二!」這一粒骰子擲出來倘若是一點,那是么五,三點則湊成八點,八吃八,莊家贏,四點則成九點,五點湊成梅花,六點湊成牛頭,都比他的八點大,只有擲出個兩點,莊家才輸了。韋小寶不住吆喝,說也湊巧,骰子連翻幾個身,在碗中定下來,果然是兩點。

  韋小寶大喜,笑道:「將軍,你今天手氣不大好。」那軍官笑道:「霉莊,霉莊。桂公公正當時得令,甚麼事都得心應手,自然賭你不過。」賠了三張二百兩銀票,再加上兩隻一百兩的元寶。

  韋小寶手中捏了把汗,笑道:「叨光,叨光!」向楊溢之道:「楊大哥,咱們沒出息,摘青果子,可不賭啦。」將八百兩銀子往他手中一塞。

  楊溢之平白無端的發了一注財,心下甚喜,道:「桂公公,這位將軍是甚麼官名?」韋小寶一怔,低聲道:「倒沒問起。」轉頭向那軍官道:「大將軍,你尊姓大名啊?」那軍官笑逐顏開,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的道:「小將江百勝,記名總兵,一直在康親王爺麾下辦事的。」韋小寶笑道:「江將軍,你打仗是百戰百勝,賭錢可不大成。」江百勝笑道:「小將和旁人賭,差不多也說得上是百戰百勝。只不過強中還有強中手,今天遇上公公,江百勝變成江百敗了。」

  韋小寶哈哈大笑,走了開去,忽然心想:「那姓楊的為甚麼要我問莊家名字?」一沉吟間,遠遠側眼瞧那江百勝擲骰子的手法,只見他提骰、轉腕、彎指、發骰,手法極是熟練,正是江湖上賭錢的一等一好手,適才賭得興起,沒加留神,登時恍然大悟:「原來這傢伙是故意輸給我的。怪不得我連贏五記,那有當真這麼運氣好的?他媽的,老子錢多,不在乎輸贏,否則的話,一下場就知道了。這雲南姓楊的懂得竅門,他也不是羊牯,是殺羊的。」

  又想:「為甚麼連一個素不相識的記名總兵,也要故意輸錢給我?自然因為我在皇上跟前有面子,大家盼我為他們說好話。就算不說好話,至少也不搗他們的蛋。操你奶奶的,他花一千四百兩銀子,討得老子的歡心,可便宜得緊哪!」

  他既知人家在故意輸錢,勝之不武,也就不再去賭,又回到席上,吃菜聽戲。這時唱的是一齣「思凡」,一個尼姑又做又唱,旁邊的人又不住叫好,韋小寶不知她在搗甚麼鬼,大感氣悶,又站起身來。

  康親王笑道:「小兄弟想玩些甚麼?不用客氣,儘管吩咐好了。」韋小寶道:「我自己找樂子,你不用客氣。」眼見廊下眾人呼么喝六,賭得甚是熱鬧,心下又有些癢癢地,心想:「眼不見為淨,今日是不賭的了。」

  他上次來過康親王府,依稀識得就中房舍大概,順步向後堂走去。

  ***

  府中到處燈燭輝煌,王府中眾人一見到他,便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韋小寶信步而行,忽然便急,想要小解,他也懶得問人廁所的所在,見左首是個小花園,推開長窗,到了黑暗角落裏,拉開褲子,正要小便,忽聽得隔著花叢有人低聲說話。

  一人說道:「銀子先拿來,我才帶你去。」另一人道:「你帶我去,找到了那東西,銀子自然不會少你的。」先一人道:「先銀後貨。你拿到那東西後,要是不給銀子,我又到那裏找你去?」另一人道:「好,這裏是一千兩銀子,先付一成。」韋小寶心中一動:「一千兩銀子只是一成,那是甚麼要緊物事?」當即忍住小便,側耳傾聽。

  只聽那人道:「先付一半,否則這件事作罷。這是搬腦袋的大事,你當好玩嗎?」另一人微一沉吟,道:「好,五千兩銀票,你先收下了。」那人道:「多謝。」跟著發出悉索之聲,當是在數銀票,接著道:「跟我來!」

  韋小寶好奇心起,尋思:「甚麼搬腦袋的大事,倒不可不跟去瞧瞧。」聽得二人腳步聲向西走去,便從花叢中溜了出來,遠遠跟在後面。眼見兩人背影在花叢樹木間躲躲閃閃,走得數丈,便停步左右察看,生怕給人發見。韋小寶心想:「鬼鬼祟祟,幹的定然不是好事。康王爺待我極好,今晚給他拿兩個賊骨頭,也顯得我桂公公的手段。」第一摸,摸一摸靴桶子中那柄削鐵如泥的匕首;第二摸,摸一摸身上那件刀槍不入的寶貝背心,膽子又大了些。只見兩人穿過花園,走進了一間精緻的小屋。韋小寶躡著腳步走近,見雕花的窗格中透出燈光,繞到窗後,伸手指蘸了唾液,濕了窗紙,就一隻眼向內張去。

  裏面是座佛堂,供著一尊如來佛像,神座前點著油燈。一個僕役打扮的人低聲道:「我花了一年多時光,才查到這件物事的所在,你這一萬兩銀子,可不是好賺的。」另一人背向韋小寶,問道:「在那裏?」那僕役道:「拿來!」那人轉過身來,問道:「拿甚麼?」這人臉孔瘦削,正是適才在大廳上阻止那姓郎武師出去的齊元凱。那僕役笑道:「齊師傅明知故問了,自然是那五千兩啦。」齊元凱道:「你倒厲害得很。」從懷中取了一疊銀票出來。那僕役在燈光下一張張的查看。

  韋小寶心中害怕,知道這齊元凱武功甚高,而他們所幹的定是一件干係重大的勾當,倘若給知覺了,立時便會殺了自己滅口,心中一急,一泡尿就撒了出來,索性順其自然,讓尿水順著大腿流下,倒沒半點聲息。

  那僕役數完了銀票,笑道:「不錯。」壓低了聲音,在齊元凱耳邊說了幾句話,齊元凱連連點頭,韋小寶卻一句也沒聽見。

  只見齊元凱突然縱起,躍上供桌,回頭看了看,便伸手到佛像的左耳中去摸索。

  他掏了一會,取了一件小小物事出來,躍下地來,舉起在燭光下一看,卻是一枚鑰匙,金光閃閃,似是黃金所鑄。但這鑰匙不過小指頭長短,還不足一兩黃金。齊元凱笑容滿面,低下頭來數磚頭,橫數了十幾塊,又直數了十幾塊,俯下身來,從靴桶中取出一柄短刀,將一塊方磚撬起,低低的歡呼了一聲。那僕役道:「貨真價實,沒騙你罷!」

  齊元凱不答,將金鑰匙輕輕往下插去,想是方磚之下有個鎖孔。喀的一聲,鎖已打開。齊元凱一呆,說道:「怎麼拉不開,恐怕不對。」那僕人道:「怎麼會拉不開?王爺親自開鎖,我在窗外看得清清楚楚的。」說著俯下身去,拉住了甚麼東西,向上一提。

  驀聽得颼的一聲,一枝機弩從下面射了出來,正中那僕人胸口,那僕人「啊」的一聲慘叫,向後便倒,手中提著的那塊鐵蓋也脫手飛出。齊元凱斜身探手,接住鐵蓋,免得掉在地下,發出巨聲。他蹲在那僕人身後,右手按住了他嘴,防他呻吟呼叫,驚動旁人,左手握著僕人的左腕,又伸到地洞中掏摸。

  韋小寶看得目瞪口呆,心想:「原來地洞中另有機關,這姓齊的可厲害得很。」

  這一次不再有機弩射出。齊元凱自己伸手進去,摸出了一包事物,卻是個包袱。他右手一甩,將那僕人推在地下,長身站起,右足一抬,已踏在那僕人口上,不讓他出聲,側身將包袱放上神座的供桌,打了開來。

  韋小寶深深吸了口氣,只見包袱中是一部經書。世上書本何止千萬,他識得書名的,卻只有「四十二章經」一部,而這一部卻正便是「四十二章經」。經書形狀,和鰲拜府中抄出來的一模一樣,只是書函用紅綢子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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