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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齊元凱迅速將經書仍用包袱包好,提起左足,在那弩箭尾上用力一踹,撲的一聲輕響,弩箭沒入了那僕役胸中。那僕役本已重傷,這一來自然立時斃命,嘴巴又被他右腳踏著,只一聲悶哼,身上扭了幾下,便不動了。

  韋小寶只嚇得心中怦怦亂跳,小便本已撒完,這時禁不住又撒了許多在褲襠之中。

  只見齊元凱俯身到僕役懷中取回銀票,放入自己懷裏,冷笑道:「你這可發財哪!」微一沉吟,將金鑰匙放入那僕役屍首的右掌心,捲起死屍的手指拿住鑰匙,這才快步縱出。韋小寶心想:「他這就要逃,我要不要聲張?」

  突然間人影一晃,齊元凱已上了屋頂。韋小寶縮成一團,不敢有絲毫動彈,卻聽得屋頂有搬動瓦片之聲,過得片刻,齊元凱又躍了下來,大模大樣的走了。

  韋小寶心想:「是了,他將經書藏在瓦下,回頭再來拿,哼,可沒這麼便宜。」候了一會,等齊元凱去遠,他可沒能耐一下子便躍上屋頂,沿著廊下柱子爬上,攀住屋簷,這才翻身上了屋頂,回想適才瓦片響動的所在,翻得十幾張瓦片,夜色朦朧中已見到包袱的一角。

  他將包袱取出,仍將瓦片蓋好,尋思:「這部『四十二章經』到底為甚麼這樣值錢?老烏龜、皇太后、這姓齊的,還有鰲拜、康親王,個個都當它是無價之寶。我韋小寶若不順手牽羊,發這注橫財,這韋字可是白姓了。」解開包袱,將經書平平塞在腰間,收緊腰帶。他袍子本來寬大,竟一點也看不出來,將包袱擲入花叢,又回去大廳。

  大廳上仍和他離去時一模一樣,賭錢的賭錢,聽曲的聽曲,飾尼姑的旦角兀自在扭扭捏捏的唱個不休。韋小寶問索額圖:「這女子裝模作樣,搞甚麼鬼?」

  索額圖笑道:「這小尼姑在庵裏想男人,要逃下山嫁人,你瞧她臉上春意盪漾,媚眼一個一個的甩過來……」突然想起韋小寶是太監,不能跟他多講男女之事,以免惹他煩惱,說道:「這齣戲沒甚麼好玩。桂公公(他二人雖是結拜兄弟,但在外人之前,決不以兄弟相稱),我給你另點一齣,嗯,咱們來一齣『雅觀樓』,李存孝打虎,少年英雄,非同小可。然後再來一齣『鍾馗嫁妹』,鍾馗手下那五個小鬼,武打功夫熱鬧之極。」

  韋小寶拍手叫好,說道:「只是我趕著回宮,怕來不及瞧。」

  一斜眼間,見齊元凱正在和一名武師豁拳,「五經魁首」,「八仙過海」,叫得甚是起勁。他豁了一會拳,大聲問道:「神照上人,那姓郎的傢伙呢?」席上眾武師都道:「好久沒見他了,只怕溜了。」神照冷笑道:「這人不識抬舉,諒他也沒臉在王府裏再耽下去。」齊元凱道:「多半是溜了,這人鬼鬼祟祟,別偷了甚麼東西走才好。」一名武師道:「那可難說得很。」

  韋小寶心道:「這姓齊的做事周到之極,先讓那姓郎的丟個大臉,逼得他非悄悄溜走不可。待得王府中發現死了人,丟了東西,自然誰都會疑心到姓郎的身上。很好,這一個乖須得學學,幹事之前,先得找好替死鬼。」

  眼見天色已晚,侍衛總管多隆起身告辭,說要入宮值班。韋小寶跟著告辭。康親王不敢多留,笑嘻嘻的送兩人出去。吳應熊、索額圖等人都直送到大門口。

  韋小寶剛入轎坐定,楊溢之走上前來,雙手托住一個包袱,說道:「我們世子送給公公一點微禮,還望公公不嫌菲薄。」韋小寶笑道:「多謝了。」雙手接過,笑道:「楊大哥,咱們一見如故,我當你是好朋友,倘若給你賞錢甚麼,那是瞧你不起了。改天有空,我請你喝酒。」楊溢之大喜,笑道:「公公已賞了七百兩銀子,難道還不夠麼?」韋小寶大笑,說道:「這是人家代掏腰包,作不得數。」

  轎子行出巷子不遠,韋小寶性急,命轎夫停轎,提起燈籠在轎外照著,便打開包袱來看禮物,見是三隻錦盒,一隻盒中裝的是一對翡翠雞,一公一母,雕工極是精細;另一盒裝著兩串明珠,每一串都是一百粒,雖沒他研碎了給小郡主塗臉的珍珠那麼大,難得是兩百顆一般大小,渾圓無瑕,他心中一喜:「我騙小郡主說去買珍珠,吳應熊剛好給我圓謊。」第三隻錦盒中裝的卻是金票,每張黃金十兩,一共四十張,乃是四百兩黃金。

  韋小寶心道:「下次見到吳應熊這小漢奸,我只冷冷淡淡的隨口謝他一聲,顯得嫌他的禮物也太差勁,他非再大大補一筆不可。這是索大哥所教的妙法。這小漢奸要是假裝不懂,老子就挑他的眼:『喂,小王爺,你送了我一對小小綠雞兒,倒也挺有趣的,就只不怎麼像雞。』小漢奸一定要問:『桂公公,怎地不像雞哪?』老子就說:『世上的公雞母雞,哪有這麼小的?麻雀兒也還大得多。再說,綠色的鸚鵡、孔雀倒見得多了,綠雞就是沒見過,不知你們雲南有沒有?』小漢奸只有苦笑。老子又說:『就算有綠雞,公雞的雞冠總該是紅的罷?話又說回來啦,這母雞老是不下蛋,那算是甚麼寶貝了?』哈哈,哈哈!」

  韋小寶回到皇宮,匆匆來到自己屋裏,閂上了門,點亮蠟燭,揭開帳子,笑道:「等得好氣悶嗎?」只見小郡主一動不動的躺著,雙眼睜得大大地,嘴上仍是疊著那幾塊糕餅,竟一塊也沒吃。他取出那兩串珍珠,笑道:「你瞧我給你買了這兩串珍珠,研成了末給你一搽上,你若不是天下第一的小美人兒,我不姓……不姓桂!你餓不餓?怎麼不吃糕?我扶你起來吃罷!」伸手去扶她坐起,突然間脅下一麻,跟著胸口又是一陣疼痛。

  韋小寶「啊」的一聲驚呼,雙膝一軟,坐倒在地,全身酸麻,動彈不得。

  【註】

  本回回目「每從高會廁諸公」的「廁」字,是「混雜在一起」的意思。「史記·樂毅傳」:「廁之賓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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