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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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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老公眼睛望也不望他,不住咳嗽,越咳越厲害,到後來簡直氣也喘不過來,本來蠟黃的臉忽然漲得通紅。小桂子道:「公公,再服一劑好麼?」海老公不住搖頭,但咳嗽仍是不止,咳到後來,忍不住站起身來,以左手扠住自己頭頸,神情痛苦已極。 茅十八心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一縱身,拉住了韋小寶的手,便往門外竄去。 海老公右手拇指和食指兩根手指往桌邊一捏,登時在桌邊捏下一小塊木塊,嗤的一聲響,彈了出去。茅十八正自一大步跨將出去,那木片撞在他右腿「伏兔穴」上,登時右腳酸軟,跪倒在地。跟著嗤的一聲響,又是一小塊木片彈出,茅十八左腿穴道又被擊中,在海老公咳嗽聲中,和韋小寶一齊滾倒。 *** 小桂子道:「再服半劑,多半不打緊。」海老公道:「好,好,只……只要一點兒,多了危……危險得很。」小桂子應道:「是!」伸手到他懷中取出藥包,轉身回入內室,取了一杯酒出來,打開藥包,伸出小指,用指甲挑了一點粉末。海老公道:「太……太多……」小桂子道:「是!」將指甲中一些粉末放回藥包,眼望海老公。海老公點了點頭,彎腰又大聲咳嗽起來,突然間身子向前一撲,爬在地下,不住扭動。 小桂子大驚,搶過去扶,叫道:「公公,公公,怎麼啦?」海老公喘息道:「好……好熱……扶……扶我……去水……水缸……水缸裏浸……浸……」小桂子道:「是!」用力扶了他起來。兩人踉踉蹌蹌的搶入內室,接著便聽見撲通一響的濺水之聲。 這一切韋小寶都瞧在眼裏,當即悄悄站起,躡足走到桌邊,伸出小指,連挑了三指甲藥粉,傾入酒中,生怕不夠,又挑了兩指甲,再將藥包摺攏,重新打開,泯去藥粉中指甲挑動過的痕跡。只聽得小桂子在內室道:「公公,好些了嗎?別浸得太久了。」海老公道:「好熱……好……熱得火燒一般。」韋小寶見那柄匕首放在桌上,當即拿在手中,回到茅十八身邊,伏在地下。 過不多時,水聲響動,海老公全身濕淋淋地,由小桂子扶著,從內房中出來,仍是不住咳嗽。小桂子拿起酒杯,餵到他口邊。海老公咳嗽不止,並不便喝。韋小寶一顆心幾乎要從心窩中跳將出來。海老公道:「能夠不吃……最好不……不吃這藥……」小桂子道:「是!」將酒杯放在桌上,將藥包包好,放入海老公懷中。可是海老公跟著又大咳起來,向酒杯指了指。小桂子拿起酒杯,送到他嘴邊,這一次海老公一口喝乾。 茅十八沉不住氣,不禁「啊」的一聲。海老公道:「你……你如想……活著出去……」突然間喀喇一聲響,椅子倒塌。他身子向桌子伏去,這一伏力道奇大,喀喇、喀喇兩聲,桌子又塌,連人帶桌,向前倒了下來。 小桂子大驚,大叫:「公公,公公!」搶上去扶,背心正對著茅十八和韋小寶二人。韋小寶輕輕躍起,提起匕首,向他背心猛戳了下去。小桂子低哼一聲,便即斃命。海老公卻兀自在地下扭動。 韋小寶提起匕首,對準了海老公背心,又待戳下。便在此時,海老公抬起頭來,說道:「小……小桂子,這藥不對啊。」韋小寶只嚇得魂飛天外,匕首那裏還敢戳下去?海老公轉過身來,一伸手,抓住韋小寶左腕,道:「小桂子,剛才的藥沒弄錯?」 韋小寶含含糊糊的道:「沒……沒弄錯……」只覺左腕便如給一道鐵箍箍住了,奇痛入骨,只嚇得抓著匕首的右手縮轉了尺許。 海老公顫聲道:「快……快點蠟燭,黑漆漆一團,甚麼……甚麼也瞧不見。」 韋小寶大奇,蠟燭明明點著,他為甚麼說黑漆漆一團?「莫非他眼睛瞎了?」便道:「蠟燭沒熄,公公,你……你沒瞧見嗎?」他和小桂子雖然都是孩子口音,但小桂子說的是旗人官腔,一時怎學得會,只好說得含含糊糊,只盼海老公不致發覺。 海老公叫道:「我……我瞧不見,誰說點了蠟燭?快去點起來!」說著便放開了韋小寶的手腕。韋小寶道:「是,是!」急忙走開,快步走到安在牆壁上的燭台之側,伸手撥動燭台的銅圈,發出叮噹之聲,說道:「點著了!」 海老公道:「甚麼?胡說八道!為甚麼不點亮了蠟……」一句話沒說完,身子一陣扭動,仰天摔倒。 韋小寶向茅十八急打手勢,叫他快逃。茅十八向他招手,要他同逃。韋小寶轉身走向門口,卻聽海老公呻吟道:「小……小桂子,小……桂子……你……」韋小寶應道:「是,我在這兒!」左手連揮,叫茅十八先逃出去再說,自己須得設法穩住海老公。 茅十八掙扎著想要站起,但雙腿穴道被封,伸手自行推拿腰間和腿上穴道,勁力使去,竟沒半點動靜,心想:「我雙腿無法動彈,只好爬了出去。這孩子鬼精靈,一個小孩兒家,旁人也不會留神,他要脫身不難,倘若跟我在一起,一遇上敵人,反而牽累了他。」當下向韋小寶揮了揮手,雙手據地,悄悄爬了出去。 *** 海老公的呻吟一陣輕,一陣響。韋小寶不敢便走,生怕他發覺小桂子已死,聲張起來,他手下出動圍捕,自己和茅十八定然難以逃脫,心想:「這次禍事,都是我惹出來的。茅大哥雙腿不能行走,不知要多少時候才能逃遠。我在這裏多挨一刻好一刻。只要海老烏龜不發覺我是冒牌貨,那便沒事。這老烏龜病得神智不清,等他昏過去時,我一刀殺了他,就可逃走了。」 過得片刻,忽聽得遠處傳來的篤的篤鐺、的篤的篤鐺的打更之聲,卻是已交初更。韋小寶見燭光閃耀,突然一亮,左首的蠟燭點到盡頭,跟著便熄了,眼見小桂子的屍首蜷曲成一團,很是害怕:「這人是我殺的,他變成了鬼,會不會找我索命?」又想:「等到天一亮,那就難以脫身了,須得半夜裏乘黑逃走。」 可是海老公呻吟之聲不絕,始終不再昏迷,他仰天而臥,韋小寶膽子再大,也不敢提起匕首往他胸口或小腹上插將下去,知道這老人武功厲害之極,只要刀尖碰到他肌膚,他立時知覺,一掌打來,自己非腦漿迸裂不可。又過了一會,另外一枝蠟燭也熄了。 黑暗之中,韋小寶想到小桂子的屍首觸手可及,害怕之極,只盼儘早逃出去,但只要他身子一動,海老公便叫道:「小……小桂子,你……在這裏麼?」韋小寶只好答應:「我在這裏!」 過了大半個時辰,他躡手躡腳的走到門邊。海老公又叫:「小桂子,你上那裏去?」韋小寶道:「我……我去小便。」海老公問「為……為甚麼不在屋裏小便?」韋小寶應道:「是,是。」 他走到內室,那是他從未到過的地方,剛進門,只走得兩步,便砰的一聲,膝頭撞在桌子腳上。海老公在外邊問道:「小……桂子,你……你幹甚麼?」韋小寶道:「沒……沒甚麼!」伸出手去摸索,在桌上摸到了火刀火石,忙打著了火,點燃紙媒,見桌上放著十幾根蠟燭,當即點燃一根,插上燭台。 見房中放著一張大床,一張小床,料想是海老公和小桂子所睡。房中有幾隻箱子,一桌一櫃,此外無甚物件。東首放著一隻大水缸,顯得十分突兀,地下濺得濕了一大片。他正在察看是否可從窗子中逃出去,海老公又在外面叫了起來:「你幹麼還不小便?」 韋小寶一驚:「他怎地一停不歇的叫我?莫非他聽我的聲音不對,起了疑心?否則我小便不小便,管他屁事?」當即應道:「是!」從小床底下摸到便壺,一面小便,一面打量窗子,見窗子關得甚實,每一道窗縫都用綿紙糊住,想是海老公咳得厲害,生怕受寒,連一絲冷風也不讓進來。倘若用力打開窗子,海老公定然聽到,多半還沒逃出窗外,便給擒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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