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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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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戚芳看得清清楚楚了,確是萬震山在學著吳坎的聲音,難為他學得這麼像。「公公居然有這門學人說話的本領,我可從來不知道,他這麼大聲學吳坎的聲音說話,有甚麼用意?」她隱隱想到了一件事,但那只是朦朦朧朧的一團影子,一點也想不明白,只是內心感到了莫名其妙的恐懼。 只聽得萬震山道:「哼,你當我不知道麼?你帶了那賣藥郎中來到荊州城,這人其實是個江洋大盜,吳坎,你和他勾結,想要闖進……」 「師父……闖進甚麼?」 「要闖進凌知府公館,去盜一份機密公文,是不是?吳坎,你……你還想抵賴?」 「師父,你……你怎麼知道?師父,請你老人家瞧在弟子平日對你孝順的份上,原諒我這一遭,弟子再也不敢了!」 「這樣一件大事,哪能就這麼算了?」 戚芳發覺了,萬震山學吳坎的口音,其實並不很像,只是壓低了嗓門,說得十分含糊,每一句話中總是帶上「師父」的稱呼,同時不斷自稱「弟子」,在旁人聽來,自然會當是吳坎在說話。何況,大家眼見吳坎走進房來,聽到他和萬震山說話,接著再說之時,聲音雖然不像,但除了吳坎之外,又怎會另有別人?而且萬震山的話中,又時時叫他「吳坎」。 只見萬震山輕輕托起吳坎的屍體,慢慢彎下腰來,左手掀開了床幔。戚芳嚇得一顆心幾乎停止了跳動:「公公定然發見了我,這一下他非扼死我不可了!」燈光朦朧之下,只見一個腦袋從床底下鑽了進來,那是吳坎的腦袋,眼睛睜得大大的,真像是死金魚的頭。戚芳只有拚命向旁避讓,但吳坎的屍身不住擠進來,碰到了她的腿,又碰到了她腰。 只聽萬震山坐回椅上,厲聲喝道:「吳坎,你還不跪下?我綁了你去見凌知府。饒與不饒,是他的事,我可作不了主。」 「師父,你當真不能饒恕弟子麼?」 「調教出這樣的弟子來,萬家的顏面也給你丟光了,我……我還能饒你?」 戚芳從床帷縫中張望,見萬震山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來,輕輕插入了自己胸膛。他胸口衣內顯然墊著軟木、濕泥、麵餅之類的東西,匕首插了進去,便即留著不動。 戚芳心中剛有些明白,便聽得萬震山大聲道:「吳坎,你還不跪下!」跟著壓低嗓子學著吳坎的聲音道:「師父,這是你逼我,須怪不得弟子!」萬震山大叫一聲:「哎喲!」飛起一腿,踢開了窗子,叫道:「小賊,你……你竟敢行兇!」 只聽得砰的一聲響,有人踢開房門,萬圭當先搶進(他知道該當這時候破門而入),魯坤、孫均、卜垣等眾弟子跟著進來。萬震山按住胸口,手指間鮮血涔涔流下(多半手中拿著一小瓶紅水),他搖搖幌幌,指著窗口,叫道:「吳坎這賊……刺了我一刀,逃走了!快……快追!」說了這幾句,身子一斜,倒在床上。 萬圭驚叫:「爹爹,爹爹,你傷得怎樣?」 魯坤、孫均、卜垣、馮坦、沈城五人先後躍出窗子,大呼小叫的追了出去。府中前前後後,許多人都驚呼叫嚷起來。 戚芳伏在床底,只覺得吳坎的屍身越來越冷。她心中害怕之極,可是一動也不敢動。公公躺在床上,丈夫站在床前。 只聽得萬震山低聲問道:「有人起疑沒有?」萬圭道:「沒有,爹,你裝得真像。便如殺戚長發那樣,沒半點破綻。」 「便如殺戚長發那樣,沒半點破綻!」這句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刺入了戚芳心中。她本已隱隱約約想到了這件大恐怖事,但她決計不敢相信。「公公一直對我和顏悅色,丈夫向來溫柔體貼,怎麼會殺害了我爹爹?」但這一次她是親眼看見了,他們布置了這樣一個巧妙機關,殺了吳坎。那日她在書房外聽到「父親和萬震山爭吵」,見到「萬震山被父親刺了一刀」,見到「父親越窗逃走」,顯然,那也是萬震山布置的機關,一模一樣。在那時候,父親早已被他害死了,他……他學著父親口音,怪不得父親當時的話聲嘶啞,和平時大異。如果不是陰差陽錯,這一次她伏在床底,親眼見到了這場慘劇,卻如何能猜想得透? 只聽得萬圭道:「那賤人怎樣?咱們怎能放過了她?」萬震山道:「慢慢再找到她來炮製便是。這可要做得人不知、鬼不覺,別敗壞了萬家門風,壞了我父子的名聲。」萬圭道:「是,爹爹想得真周到。哎喲……」萬震山道:「怎麼?」萬圭道:「兒子手背上的傷處又痛了起來。」萬震山「嗯」了一聲,他雖計謀多端,對這件事可當真束手無策。 戚芳慢慢伸出手去,摸到吳坎懷中,那隻小瓷瓶冷冷的便在他衣袋之中。她取了出來,放在自己袋裏,心中淒苦:「三哥,三哥,你只聽到一半說話,便冤枉我跟這賊子有曖昧之事。你不想聽個明白,因此也就沒聽到,這瓶解藥便在他身上。你父親已殺了他,本來只不過舉手之勞,便可將解藥取到,但畢竟你們不知道。」 魯坤一干人追不到吳坎,一個個回來了,一個個到萬震山床前來問候。萬震山袒露了胸膛,布帶從頸中繞到胸前,圍到背後,又繞到頸中。 這一次他受的「傷」沒上次那麼「厲害」,吳坎的武功究竟不及師叔戚長發。這一刀刺得不深,並無大礙。眾弟子都放心了,個個大罵吳坎忘恩負義,都說明天非去找他父親算賬不可,請師父保重,大家退了出去。萬圭坐在床前,陪伴著父親。 戚芳只想找個機會逃了出去,她挨在吳坎的屍體之旁,心中說不出的厭惡,又怕萬氏父子發覺,只是想不出逃走的法子。 萬震山道:「咱們先得處置了屍體,別露出馬腳。」萬圭道:「還是跟料理戚長發一樣麼?」萬震山微一沉吟,道:「還是老法子。」 戚芳淚水滴了下來,心道:「他們怎樣對付我爹爹?」 萬圭道:「就砌在這裏麼?你睡在這裏,恐怕不大好!」萬震山道:「我暫且搬去跟你住,只怕還有麻煩的事。人家怎能輕易將劍譜送到咱們手中?咱爺兒倆須得合力對付。將來發了大財,還怕沒地方住麼?」 戚芳聽到了這一個「砌」字,霎時之間,便如一道閃電在腦中一掠而過,登時明白了:「他……他將我爹爹的屍身砌在牆中,藏屍滅跡,怪不得我爹爹一去之後,始終沒有消息。怪不得公公……不,不是公公,怪不得萬震山這奸賊半夜三更起身砌牆。他做了這件壞事,心中不安,得了離魂病,睡夢裏也會起身砌牆。這奸賊……這奸賊居然會心中不安……那才真奇怪了。不,他不是心中不安,他是十分得意,這砌牆的事,不知不覺的要做了一次又一次……剛才他夢中砌牆,不是一直在微笑麼?」 *** 只聽萬圭道:「爹,到底這劍譜有甚麼好處?你說咱們要發大財,可以富甲天下?難道……難道這不是武功秘訣,卻是金銀財寶?」萬震山道:「當然不是武功秘訣,劍譜中寫的,是一個大寶藏的所在。梅念笙老兒豬油蒙了心,竟要將這劍譜傳給旁人,嘿嘿,這老不死的。圭兒,快,快,將那劍譜去取來。」 萬圭微一遲疑,從懷中掏了那本書出來。原來戚芳一塞入西偏房的風扇之中,萬圭跟著便去取了出來。 萬震山向兒子瞧了一眼,接過書來,一頁頁的翻過去。這部唐詩兩邊連著封皮的幾頁都給血水浸得濕透了,兀自未乾,中間的書頁卻仍是乾的。 萬震山低聲道:「這劍譜咱父子能不能保得住,實在難說。咱們先查知了書中的奧秘,就算再給人奪去,也不打緊了。你拿枝筆來,寫下來好好記著。連城劍法的第一招,出自杜甫的『春歸』。」他伸手指沾了唾涎,去濕杜甫那首「春歸」詩旁的紙頁,輕輕歡呼了一聲:「是個『四』字!好,『苔徑臨江竹』,第四個字是『江』,你記下了。第二招,仍是杜甫的詩,出自『重經昭陵』。」他又沾濕手指,去濕紙頁:「嗯,是『五十一』!」他一個字一個字的數下去:「一五、一十、十五、二十……『陵寢盤空曲,熊羆守翠微』,第五十一個字,那是個『陵』字。『江陵』、『江陵』,妙極,原來果然便在荊州。」 萬圭道:「爹爹,你說小聲些!」萬震山微微一笑,道:「對!不可得意忘形。圭兒,你爹爹一世心血,總算沒有白花,這個大秘密,畢竟給咱們找到了!」突然之間,他將書掩上,一拍大腿,低聲道:「敵人為甚麼將劍譜送到我手裏,我明白啦!」 萬圭道:「那是甚麼緣故?我一直想不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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